八十一
风卷草折,雨打叶落,阴影里不知名鬼魅哭呕哽咽。稀薄的少年呼喊糅杂其间,这是一片凌乱的萧索寒凉。
钟离的手在这渗人心骨的凉意中,倒是显得有些热了。
你看见他眼底情绪的稠淌,看见他眼睫不正常的微颤,看见他薄红唇瓣的反复开合。雨水顺着掌心与面颊的缝隙往下流淌,是凉热粘腻的不适。
你和钟离距离不过咫尺。你身上披着他的暗色常服,他捧着你的面颊低下头来,你被纳入神灵的羽翼之中。
你感受到他热烫的呼吸。
“……荧。”声音也很是喑哑,不复往日里心中自有度量的沉稳从容,倒像是黏了堵了岁月沉淀里的砂,被他艰涩地从喉腔里磨了挤出来:
“……那是来自过去的执妄,律法不容的因果,亦是……你的灾厄。”
“……不要去。”
钟离每发出一个音节,面前的画面色彩便出离诡谲地扭曲溶解一下,耳边的声音也跟着沙沙模糊难辨了。身旁的景物不断拉长、远去,熟悉的窒息感又重新摸索上你的脖颈。这是警告,这分明就是警告,对你,对钟离他自己,亦或是对时空另一端的……
阿离。
你大口地呼吸,脸涨得通红。心脏的跳动紊乱而无序,像是在死生压力下拼命挤泵最后的活力。脑海内嗡鸣一片,你胡乱地摸索拽紧了面前钟离的衣襟,十指用力地收紧。
这种感觉你太熟悉太熟悉,当你身处沸水一般滚烫的时空乱流,被钟离从中打捞上来,亦或是想要说了写了妄图用任何的方式把那段被红线封存的记忆表达出来的时候——
“……阿……离。”
看啊,你叫出来了,你挣脱了固定时间点的桎梏,当下的无妄坡确然成了时空罅隙。你能听见你的少年的声音,也能如此这般叫出他的名字。
而这曾经是多么稀松平常。
八十二
被白术,或者该说是隐于幕后钟离所开药方调理好身体的你,已经许久没尝过身体和意识搅和着溃烂的滋味了。
不管是千年前还是现在,你都很憎恶这种感觉。像是被拽入腐朽的沼泽,黏稠潮沉的异物裹挟你的身体,每一次挣扎都会加速浓黑色死亡的灭顶。
你的生命诞生于星海深处的暗色虚无,那里是诞生一切覆灭一切的奇点,是绝对静寂的代名词。那时你尚有柔软的胞兄舔舐你的心灵温暖你的身体,现如今你却是一个人于苦痛沉浮去抓紧那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你不习惯这样,你厌恶这样。
空绝不会如此待你。明明同岁却把哺育者职责揽去的胞兄对你有着最大的温柔与纵容。他内心包裹你的那块地方过于柔软,以至于你可以轻易地让他流露出寂寞与疼痛。
阿离亦不可能如此。你蹒跚学步般去努力养育幼崽,冥冥之中却养出这样一个隐忍执拗的性子。他鲜少明说,但从不少做。许是年岁过小,眼里尚未来得及生出镇住情绪的沉静。珀色眼瞳里清水一泓,往往你看他半晌,里面的温度便慢慢地藏不住了。
在他们身上,你沉甸着“拥有”的实感。即便是当年你踯躅着是否放手的阿离,你也清楚只要自己稍松了力道,他便会像填补空虚那般去加倍用力地拥抱你。
不论是你有意还是无意,主动权似乎从来都在你这里。
在钟离这里却仿佛全然变了样。
这位不知是否保留了过往阿离成长痕迹的青年神灵过于沉稳平静,他似乎一直想引导你去往某个他预设好的结局。
所以他待你的态度是始终如一的有礼温和,搅不动亦敲不碎。仿若重拳落入绵软,他的情绪是你无法形塑改变的稳定。像是想等你折腾累了,再正理温声引你上路。
本应是这样的。
如果他没有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你。
那段被时间和世界规则所蒙尘的记忆过于虚无缥缈,以至于直觉引导和理性推敲出的结果往往只是冰山一角。现如今远古的根系开始撬动稳固的磐岩,一个细小的裂隙终会引发摧枯拉朽般的分崩离析。
是真实吗,还是自己过于疼痛引发的幻象。
你在深林薄雾掩映间与身影斑驳的少年视线相接。你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朝夕相处的记忆从熟悉的身形细节中勾勒出了答案。
“荧,我看不到你,我看不到你。”
带着点风吹竹叶般的清唳,少年的声音自亘古的过去、记忆的深处传来。他的声线过于悲戚了:
“……荧,我想触碰你。”
啊,是我的阿离。
你的意识过于灼热混沌,你的身体过于沉重迟缓,但你还记得向他伸出手去——
“荧!”
你分不清是谁在喊你。萧瑟的风声、淅沥的雨声,意识沉入深水的沉闷咕咚声。年轻的、焦急的、悲伤乃至愤怒的呼喊。稍许潮沉的、喑哑的、急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