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虽闷,但难得没有掐着嗓子说话,添了几分真实。听多了她颐气指使,矫揉造作声,现在话语间虽在赶自己走,慧娘心却越发软。
按年纪算,她还比自己小个一岁,嘴上逞强,心里不知多难受。
慧娘放柔声,宽慰道:“行,那间屋子无人,我带你去休息。”
言入耳,如钟敲响在心头。陈千伶一下弹起,眼角眉梢皆是扭曲,惊怒万状。不多时,额角密密汗珠汇成一滴,掩入面纱,很快划过下颚,噗得砸在地面,泅入砖石,留下个浅浅的印迹。
一只绣花鞋猛地踩在印迹上,用力碾了碾,仿佛这样就能抹掉它存在的痕迹。
慧娘先是心虚,又有些莫名其妙,她带着三分小心,恂恂道:“我就陪陪你。”
“要你陪,快走!”陈千伶几乎咬着牙齿挤出这一句。
慧娘没有计较她的态度,只默默瞧着她。圆圆杏眼耷拉半眼皮,漆黑眸子里反射蓝下淡淡烛光,显得她目光怜悯又温柔。
接触到慧娘的视线,陈千伶被烫了似的一躲,侧开头,强自板起脸:“走吧,不要在这里。”
慧娘摇摇头,默不作声。
余光瞥见她如此,陈千伶也像泄了气的皮球,没了脾气。一屁股坐回台阶,盯着幽深黑静的庭院,不知想些什么。
直到天边白光一线,浓重如墨的夜色渐渐深蓝,陈千伶才开口。
“我要去那休息,你也陪我么。”她指着尾端的第三间屋子。
慧娘不假思索:“我陪你。”
二人起身,往那去了。
讲过原委,慧娘才明白自己疏忽了什么。双颊烧得飞红,映得眼睛也漫上一层绯色。她死死低着头,躲避众人的目光,恨不得立马找个空隙钻下去。
时到今刻,慧娘懊恼不已。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被人愚弄的傻子。明摆着那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是说给屋内藏着的人听的,怎么就自作多情了。
一旁的施缕知晓她的郁结,心中暗叹,轻拍上她的肩,正准备说点宽慰的话。
没想慧娘顿时肩一沉,甩开她的手。独留她伸着手孤零零在半空,尴尬不已。
瞥见慧娘带着怨的眼风,徐成毓知道,她恐怕想起了自己被施缕暗害的往事。被人性刺痛一次,能够忍耐。刺痛两次,依旧向上。刺痛三次,四次,或无数,总有一次会结成难以愈合的疤,再不能轻信,也失去最初的本真。
徐成毓上前两步,一把拉住慧娘的手:“是我对不起你,陈千伶的事,我的过失大了。”
慧娘半抬着头,眼里明晃晃的不解。
“我一早便想到陈千伶的嫌疑,也想排人监视他。可见你伴她身边,我就失了警惕心。早知应该提前知会你,不至于你也被人利用。”
慧娘连忙摆手,搜肠刮肚劝慰道:“不不不,当时裴修逻昏了,你想指使人也难。且,且有些事我知道也无益,不若不知道自然些。”
“还有,那个……”实在编不出什么词,慧娘急得都要冒汗,“那个时候谁能想到死的人活着在屋里,陈千伶把我引开轻而易举。”
徐成毓自然而然岔开话题:“是啊,陈千伶与何佑贤,接着配合两起凶案。不知他们私下底什么联系,又与方淡玖有何关系。”
“方淡玖?”
“你忘啦,扶乩时陈千伶嘴里吐出的名字。当时她说了她们上岛的缘由。”
慧娘愣愣的,似乎没反应过来。扶乩时,她配合褚玉宣的砸窗砸门,用长指甲挠窗框。里面动静隐隐听到一些,并不真切。倒是施缕听得明白,立时恍然大悟:“复仇!”
徐成毓懔然:“正是复仇。直觉,啊不,我算了算,她说的并不是假话。但是向谁复仇,就有待分辨了。”
二人异口同声:“谁?”
接着施缕不可置信道:“陈千伶向陈百俐复仇,怎么可能。”
见众人神色不一,徐成毓抬抬下巴示意贝愉:“你觉得不可能,有人觉得可能。看,愉郡王可是明白了。”
贝愉慢条斯理道:“我并无嫡亲兄弟姐妹,不晓得里面的道道。”
施缕更是不解,言之凿凿:“我有一个亲哥哥。但是哥哥再二愣子,我再耍脾气,我们之间,断不会生出仇恨来。”
徐成毓耸耸肩,不说话了。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古人相对现代人,比较质朴。这质朴生长于一亩三分地的简单关系里,田耕文化的规训中。且本性温饱足矣,利益不足以动人心。
但人的心思,最是迂回百折,善恶只在一线间。正如施缕自个儿,也曾因为身外物,差点害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