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榻上的江缨睁开眼,桌上放着汴阳城街巷里才卖的如意饼,和一碗还升腾着热气的白粥。
江老爷和江夫人年岁大了,腿脚不好不便去城中。
这些如意饼是谁买的?
木桩被斧头劈成两截,男子又放上了另一块木桩,挥动斧头再次将其劈断,听见了劈柴的声音,江缨下意识地想到了阿丑。
这如意饼卖的极好,清早一开张就遭人哄抢,卖饼的掌柜当然没有耐心听哑巴一个哑巴说话。
阿丑不会手语,更不能说话,却能买来如意饼,难道说他......
江缨当即下榻,推开房门。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打在她的面庞,微风扫过,她细碎的发丝在额前拂动。
男子恰巧砍完一颗木桩,抬头看向了江缨,二人四目相对,他脸上的铁质面具似乎清亮了不少,没有以前那样暗沉了。
“阿丑,你能说话了?”
他点了点,试着开口:“江、缨。”
一字一句,阴阳顿挫。
虽然仍旧沙哑,失了原本的音色,但最起码能够正常与人交流,不再是个哑巴。
后来,江老爷和江夫人也得知了这个消息,贺重锦也分别叫出他们的称呼:“江伯父、江伯母。”
“这西域来的巫医就是好,就这一夜的功夫,阿丑就能开口说话了。”江夫人一时间喜笑颜开,“不过,也是阿丑心善命好,碰巧遇到了这样的好事,天注定的!”
江老爷一边啃着鸡腿肉,一边附和:“就是就是!咱们家以后一定越来越好!”
江缨虽也笑着,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阿丑发觉到了不对,问她:“怎么了?”
“阿丑,吃过饭后我想去湖边走一走。”
饭后,阿丑让江夫人和江老爷回屋,将收拾碗筷的活儿全都包揽了下来,江缨刚准备离开,却能他抓住手腕。
江缨一愣,阿丑说道:“我陪你一起。”
尽管最近她开朗的像是个没事人,但是贺重锦还是不放心江缨。
二人一前一后在山林之中行走,他望着女子沉重的背影,十年岁月匆匆,她早已褪去了一个女孩儿该有的青涩与天真,而是异常的成熟,一种被沧桑磨砺后的成熟。
他在年幼时就是懂这种感受的,一个人身躯完好无损,内心却早已经千疮百孔。
贺重锦不由得想,十年前,他们成亲之日的江缨是什么样的模样?是不是仍有一个女孩儿的活泼明媚,爱之所爱,喜之所喜?
江缨与贺重锦终于来到了那片冰湖之中,湖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里面的鱼儿感受到了岸上的动静,纷纷藏匿在了湖水的深处。
要是一个能做湖水中的鱼儿就好了,即便湖水再小,也有他的
冰湖倒映着江缨的那张不复曾经的容颜,她看到了自己之中的哀伤,转而对阿丑扯出一个更大的笑容:“阿丑,鱼竿呢?”
贺重锦将手中的鱼竿交给江缨。
她握着,微微侧头看到贺重锦正低头认真地把自己的鱼竿缠上鱼饵,而后,江缨轻轻放下了手里的鱼竿,站起身来。
帮这个与自己同命相连的男人恢复嗓子,报答他的好,大概是江缨留在这世上的最后想做的一件事了。
十年了,在这个冰冷的贺府过得生不如死,见不到明日,见不到天光。
真的很想,要一个解脱啊。
贺重锦刚刚缠好鱼饵,抬起头的一瞬间,女子张开双臂,身子向前倾斜。
“阿丑,再见了。”
他一惊,伸手想要去抓住她的手,却只是抓到了空气,最后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自愿掉入冰湖之中,溅起了大片的水花。
“江缨!”
冰湖之中,寒冷彻骨。
贺重锦毫不犹豫地跳入了冰湖之中。
身体一直往下坠,系着的麻花辫散开,向上飘扬的长发如同在风雨中倔强生长的草。
江缨终于见到光了,是濒死前太阳投射在湖底的光,她甚至感受到了温暖,是一种沐浴全身的温暖。
爹......娘......阿丑。
三个人的名字在脑海中划过,江缨露出一抹解脱的笑容。
突然,一个人抓住了她的手腕,那真实的触感令江缨瞬间从幻觉之中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睛,看见阿丑抱住了自己。
阿丑......让我死吧。
江缨拼命挣脱,一吐一吸都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发觉到挣脱不开,就张口咬贺重锦的胳膊,狠狠的咬。
一滴血珠在水中散开,继而是一滴又一滴。
贺重锦没有松开她,任由她咬着他的胳膊,嘴唇贴了过来,在水下给江缨渡着气,不想让她死。
咬也不疼,推也推不开,竟是反而给她渡着胸腔之中仅剩的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