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初见他的时候,他的表情,怜惜,心疼,关切,还有什么,我也说不清。
你怎么不说话?我依旧没好气地说。
我只听见他的呼吸声变得明显,却还是没说话。他突然抱住了我,紧紧的,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一种紧。我觉得整个人被他箍在怀里,几乎要喘不上气,连说话都变得困难了。任冉,你干嘛……你……放开……。他没有搭理我,反倒似乎抱得更紧了些。僵持了一小会儿,他终于开口了,淙淙,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永远在你身边,除非我死。
他的语气仿佛是我认识他以来从未有过的认真。我对他建起来的堡垒似乎在一瞬间都快要崩塌了。这时,我看见妈妈提着饭盒从外面走进来。我说,我妈来了。他松开胳膊,对我笑了笑,丫头,我就先走了,你记住我说过的话,都是真心话。
任冉跟妈妈打了个招呼,朝外面走去。我站在原地略微发愣,妈妈走过来说,淙淙,在这儿等我一下。然后她走进病房去了。我在长椅上坐了下来,心里有点乱。没想到的是,妈妈后来跟我说的一番话,让我心里更加乱了,史无前例的混乱。
她说,淙淙,妈妈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的男主人公叫花千树,女主人公叫花枝。就这么一句话,我的心里登时开始翻江倒海,因为,我的爸爸叫花千树,我的妈妈叫花枝。
这个故事,让我以妈妈的口吻讲吧。
其实,我一直不敢自认为是你爸爸的女人。在我看来,他的女人另有其人。就算他娶的是我,为他生孩子的是我,和他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是我,忙里忙外为他持家的是我,我依然不是他,真正的女人。而我当年能被他接受,多半也是因为我的姓氏,那个女子也姓花。
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在这世间,爱是不能勉强的,婚姻却可以勉强,而这样的事常常发生。
我至今记得学生时代特别仰慕的一位师长讲过的一段话,他说情爱的对象会有“纯情态”“纯理态”和“情理结合态”之分,就像《红楼梦》里黛玉就是宝玉的纯情态,他心里最理想的那个人,而宝钗是宝玉的纯理态,就是有没有感情没关系,只要在别人眼里般配就行了。
那个女子是你爸爸的纯情态,而我,只是他的纯理态吧。多年的厮守,我也许已经升级为他的“情理结合态”,只不过这份情,也不是爱情,而是恩情。
刚刚结婚的日子确实很难过,新婚的甜蜜于我而言是不存在的。那时也年轻,你爸爸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失去最爱的心痛也许抵得上那个失去黛玉的宝玉吧。他对我很客气,是的,是客气。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愿亲近我,几乎让我生出一种近乎绝望的感觉:我是有多差?让一个除父亲兄弟之外本该最亲密的男人这样排斥?
如白开水一样淡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就在我快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你爸爸回来得很晚,一进门酒气熏天,不知道喝了多少,我忙过去扶他,他却连鞋也没换就推着我进了卧室,迫不及待地动作起来。我一时有些错愕,多日的冷淡让我一瞬间有种被陌生人□□的感觉,只是没过多久就缓过劲来,心里生出一些淡淡的喜悦,他终于肯亲近我了呀。然而却分明听到他叫出的是另一个名字,那一刻,我快疼死了。
那天完事他很快就睡着了,我却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在那个酒气浓深的夜晚,我哭了很久很久,似乎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再后来,我们之间终于不再那么生分疏远了,越来越像正常的夫妻。肌肤之亲有时候是件神奇的事情。后来就有了你,便把精力都放在你身上,你爸爸也认真努力地赚钱养家,虽然我知道他不爱我,只是感激,但他是我能依靠一辈子的男人。只是我没想到,现在看来,一辈子也是不可能的了。
我和你爸爸这些往事,本来打算永远不告诉你的。现在这种情况,说出来就说出来了吧。不过,我那个时候就做了决定,以后坚决不让你嫁一个不爱你的人,太难熬了,自己的女儿,总是不愿让受一丁点委屈的。所以,你以后要嫁就嫁给任冉,那个苏怊就算了吧。
最后一句话让我心惊肉跳,妈妈你怎么连苏怊都知道?!
爸爸妈妈之间这样一段隐情,本该是让我不知所措的吧。出乎自己意料的是,我竟然跟妈妈开了一句玩笑,妈,原来你在我高一的时候就认下了准女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