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无际的血泥之地。
而此时此刻,豫王望着那僧人掌中的黑棋,心中竟再度升起这般如此熟悉、强烈至极的实感。
这明明是他的臣,他亲挑的臣,不该如此。
豫王低眼,久久无声。
应无相破了此局,继而执起白子,将其奉在掌中,摊递给豫王:“僧既已以黑棋大破困局,便该殿下来以白子辟路了。”
分明输赢已定。
豫王低低笑出声来,良久笑意愈浓,拍掌而喝:“此局妙哉,应卿真乃神人也。”
他如此笑着,应无相却望着棋局一动未动。
“僧并未觉得胜了此局。”
此话既出,豫王疑目而视。
应无相牵扯出一个极僵冷的笑来,他伸掌,自顾自扮起黑白双子来完此局。
“早在岐州时,僧险些未曾护得真佛周全,耳昏目盲地在帝京度了如此多的时日。”
他说罢,那双眼目直视而去,紧逼豫王,堪如毒物。
豫王此时方知,应无相今日来“叙旧”的目的所在——所谓寻他共棋是假,问责是真。
自应无相随他入帝京时,他便将薛泫盈其人探听得七七八八。
男女之情他最嗤之以鼻。
掌权势在握,何愁一介布衣娘子?
应无相既能随他当即辞别岐州,他料想这也亦不过是一段露水情缘、不堪大用,因而从未放在心上。
只是后来,他竟得知应无相暗布耳目于岐州,以护那岐州薛氏的安危。
他才知晓什么露水情缘、萍水相逢,他的舍寂方丈是要待功成名就时将这寒酸娘子接入京中,平白授人以软肋把柄。
如此难得的一把利刃、一枚好棋,豫王容不得薛泫盈来掺合。
与其往后被政敌蜘执握以挟应卿,不若今时今日由他杀个干脆、无影无踪。
只是那日变故突发,耳目来报时,提及了一个连他都未曾料及的名讳——燕光识。
彼时他亦在棋局之间,顷刻间黑白子散落满地,他凝着一片凌乱,久久出神。
这亦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此刻,豫王望着应无相的神情,竟一时间哂笑出声,他问得轻巧:“本王只是不甚通晓,应卿才干至深,缘何将心思牵在一介岐州薛氏处?”
说罢,他仍未觉出不妥。
“如今你贵为百僧之首,虽根基尚浅却前途大好,往后即便是郡主、娘娘也要得,如何愁那薛娘子不同你一心?”
应无相的神色渐沉,笑色却浓:“我光隐寺中来客诸多,殿下可知何人方能完满心愿?”
“何人?”豫王微怔。
他便哂道:“只拜一佛者方能遂心,若各拜多佛、各念佛语,往往未成;若是各个皆拜、各个不诚,反招祸殃。”
豫王登时哑口。
话落,应无相缓缓起身,挡去窗外泰半日光,他一拜,似恭却不诚:“僧与殿下此局既完,且退。”
他回身而去,未出五步,豫王沉声——
“应卿,你是百年难见的奇才妙人,本王可应你,今日往后不再动作;可应卿既也说,诚心者只拜一佛,也望应卿唯一佛,初心不改才好。”
说罢,应无相并未答声,只款步而去。
待出了内厅,他才方见厅外日光明朗、全然明晰。
那一局杀意翻涌,实则早已定论:无论今日豫王如何,他都要杀之来报。
他再经不起盈娘二度犯险,亦再经不起如此自己竟耳目俱失、昏聩至极。
应无相缓缓摊开掌心。
那掌中分明卧了一捋香灰,是他临走之际,自案上所取。
他将香灰藏放,余下的薄尘捻入掌心之中,刻了一段香。
此香,与兰漪郡主房中所燃的竟如此相似。
半晌,应无相未见那小宦来迎,亦不意再候,拧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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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王府内错综复杂,小径、碎石路重叠,应无相素来行路时思量旁事,再抬眼时,竟不知身在何处。
左右小径闭塞,以花圃挡去了去路,枯竹高茂,几乎不见日光,平添几分阴森入骨之感。
他踏出一步,脚下碎叶声动,惊得府中野猫挣身而去。
五米之外,可见一扇破旧不堪的暗红铁门。
应无相定身良久,遂缓缓而去。
那门后昏暗不见天日,却能听见一阵鼾声。
他动掌推了推门,那鼾声顿时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阵窸窣之声猛然蹿响,那烈兽四足滚地、几步顶向门后,门缝之间可见一口尖牙、一双棕目,虎皮赫赫。
应无相心尖一绷,却未退半步。
铁门巍然不动,他极安全。
只是此门一开,恐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