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并未领她入内,只抬手朝内一指:“过了正厅,左拐便能见着一面盛春宝相图屏风,于屏风后的院子中候着便是,自有人来接待娘子。”
说罢,男子亦不多做停留,见着一辆马车缓缓驶来,便挑帘而上,扬长而去。
薛泫盈一时怔在原处,唯有拾抱起数坛子酒,颇缓慢费力地朝内走去。
只见食肆内部不比寻常摆设,多列花坛盆景,池水嵌于廊下正中,睡莲清幽,藤蔓攀附缠绕亭柱,颇具一股雅静之趣。
因她到的尚早,并非用膳的时辰,并见不着多少来客,唯几位洒扫捯饬的小厮。
见有来人,小厮俱是不咸不淡地朝着薛泫盈看去,遂又面色如常地挪开视线。
待她瞧见那扇宝相屏风后,方才见得其中真面目:后院辟得一处天井,石壁之上俱是涂绘花鸟图画,活水引池,可见浮花流荡、绯红点点。
几处石桌小座,几架新花熟果,颇为空灵别致。
薛泫盈抱着怀中数坛清酒,低眼便瞧见自个儿的一袭粗布衣裙,只一根木钗缀饰素髻。
此时立身于这等瑶台胜境之间,她更像位异客。
她正兀自遗神在这等胜景之际时,一阵嘈杂传入耳畔,赫然是一男一女的交谈之音。
薛泫盈循着声望去,只见池潭旁正伫着两人——女子碧裙秀致,乌发墨鬓之间点点珠翠,颇具贵气;男子窄袖劲装,清瘦高挺,轮廓极深,一双茶褐眼珠之间稚气未脱,凛然桀骜、丰姿隽爽。
镇上多得是安居本地的百姓,至多衣服颜色鲜亮些,哪曾用过这般看着便万分名贵的料子绸缎?
薛泫盈心中止不住新鲜好奇。
女子神情隐隐显出几分赧然,一张俏脸儿红透,却是不敢抬起头来同男子对看;男子半低着面容,薛泫盈定睛瞧着,却看不清那人是何种神态。
想来是哪对有情眷侣,于此私话谈叙。
她方才将二人关系擅自理了个清楚,便见女子恼红了脸,红唇一努,愤声道:“燕小五,你若再避着我,我就教珠娘再不理你了!”
说罢,那名唤燕小五的郎君面上噙笑,咧嘴道:“你有本事使唤得动珠娘,便使唤着呗,我有的是法子教她理我,可我实实在在不想瞧见你这烦人精。”
话音落定,燕光识拧过身,背朝她而去。
薛泫盈下意识退却半步。
意料之外的,那女子竟然两三步追赶上去,弯身便一手抓起池潭边的一片湿泥,毫无顾忌地朝燕光识掷去,急声道:“我不准你走!”
不过须臾,局面变换之快,一时令薛泫盈措手不及,唯有连连退着步子,不敢吱声。
燕光识一回眼,便觑见自个儿的袍衫上已污了大片,登时面色一沉,“嘿”一声。
他颀身一回,赶着几步颇急的步子,朝着女子追去,张口便骂:“岳小二,你个腌臜猪婆,哪点像个小娘子?你若再扔,我将你的蟹粉酥全拿去喂后院那些猫狗牲畜!”
两人眼见着便要起了争执,那岳姓女子见燕光识追来,竟起了玩性,转身便急步朝另一头奔去——
尚未奔出五步,便倏然摔跌在地,碧裙没进泥泞中,污了大片,更遑论那双鞋袜,俱是污不可看。
燕光识当即便笑色一显,修臂一扬,直直地指向她去,朗声:“你可听过‘自作孽不可活’这句?今日只是个跟头,明日你再放肆,且不知是什么呢!”
女子见他连半点儿搀扶的意思都未曾有过,一时情急万分,两颊羞愤得红了个透,竟犹同孩提一般,张嘴嚷嚷:“周婶婶!周婶婶!”
听得‘周婶婶’三字,燕光识长眉一凝,蹙眉低喝:“岳素水,你是沾了什么疯病么?”
说罢,燕光识压声:“别叫了、别叫了!”
然而不过转眼间的功夫,便见一丰腴的中年妇人挑起珠帘,步态款款地自帘后探出,温着声:“岳三娘大清早的便嚷嚷,莫不是来我店中充做百灵鸟儿来了。”
见着周氏一派柔和宽宥之相,燕光识却是心虚地退却一旁。
周氏见着瘫坐在地,万分狼狈的岳素水,登时面色便微微一变,低声吩咐一旁小厮:“去二楼取件外袍来,给岳娘子先行遮遮鞋袜。”
话音落定,她便回过身,正对向燕光识,极正色地:“识哥儿,相同的话,老奴已向你说过许多次,岳娘子是位姑娘,往后是要出阁为新妇的娘子,经不得你同她肆无忌惮,坏人名声。”
听了这话,那岳素水既不反驳,也不认同,只闷着声,红着眼圈,仿若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
燕光识本想指岳素水辩驳,一瞧她竟是这幅模样,登时便声调一扬,两眉纠起:“暧,岳素水,我说做人得有良心吧?你且跟周婶说说,你这鞋袜是如何脏的?”
待他问罢,周氏连同燕光识的两双眼俱是附在了岳素水身上。
后者闷着头,支支吾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