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武陵城的南元里出来,沿着清水沟穿过大市,一路向华恩门出城,再于山林之中行个三五里路,便能看见解氏陵园前的神道,道路两旁伫立着辟邪石刻,更添肃穆。
解尽欢按捺住冲动,并未在解家找傅峥搭话,随后以散心为由,跟着傅峥的车出门了。
从前她是最不爱坐车的,总觉得憋闷拘束,没有两条腿闲逛来得自在。谁成想来了大晋,每逢出门必登车舆,不是人抬就是牛拉。
她颠簸了好一阵子,终于感觉到车身渐趋平稳,像是将要停下,索性隔着厚帘问:“是到了么?”
鸢飞和青林一直跟在外头,青林仍旧安静稳重,唯独鸢飞气鼓鼓地说:“傅三郎的车入陵园了,车夫照女君的意思,停在了神道之外的林边,不让守墓人瞧见。”
“不高兴了?”
“奴不敢。”
鸢飞和青林虽为家生奴婢,也算同解尽欢一起长大,因主人的脾气秉性温良,对她自然不似寻常僮仆那般诚惶诚恐。
解尽欢听出了她的情绪,轻叹一声,无奈道:“我知你二人这些时日满心疑虑,趁着四野寂寂,想问什么便问吧。”说完,她下令让车夫去一里外的树下候着。
在解尽欢看不见的地方,青林碰了下鸢飞的手肘,示意她不要放肆妄言。
主与仆之间,永世横着一道越不过的天堑。
鸢飞深吸了一口气,却仍觉得委屈,但缓和了语气才开口:“奴只是想女君变回生病前的样子。”
在鸢飞的记忆中,解尽欢是个身边奴仆犯事,只要不出大错,都会噙着温柔笑意摆手称罢的女君。她的女君会拿着书睡着,出门也只是寻一处僻静的风景,涉溪观落花。更重要的是,以前的女君不会行事委婉曲折,瞒着她与青林。
解尽欢很难说清自己现在的心情。
她无法坦言原来的那位女君,大概已经在她来之前病重不治了,如今她做的所有事情,不过是外来者的自保。
她不是两位小侍女陪伴了十余载的解尽欢,只是来自千年后的一缕游魂。让她对这陌生时空中的人百分百信任,她暂时还做不到。
“回不去了。”
解尽欢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但即便她回到了现代,鸢飞所盼望的女君也不可能回来,与其给人以不切实际的希望,倒不如趁早断了念想,“从兄长病故那一日起,一切就已回不到从前了。若我还做原来的女君,下场恐怕只能和兄长一样,不明不白地离开人世,轻飘飘就被人遗忘。”
鸢飞声音中带了哭腔,欲言又止,她不知旧主已逝,却冥冥中似有感应,止不住地心头酸涩。
闻此言,默不作声的青林终于开口:“奴反倒是更喜欢现在的女君。”
解尽欢一直想知道原主是个怎样的脾气,顺水推舟问道:“为何?”
“过去女君娴静恬然,对家主与夫人的话无有不从,遇事无大喜亦无大悲,甚至连纭主人丧期,女君落泪却不似夫人悲恸,只是在房中关了自己两日,出来后便又是那副超脱的模样。”
解尽欢稀奇道:“这样不好么,省得伤催心肝。”
“好也不好,饶奴斗胆一言。”
“无妨,你说。”
青林豁出去了似的,在帘外道:“奴以为,无爱无恨之人是在这世上无牵挂了,任何人、事都进不去心底,连自己的命都是如此。奴觉得正是因为女君的性子变了,病才慢慢好了起来。”
一旁的鸢飞听了这番话,陷入沉思,鼻腔里也不再发出窸窣的声音。
解尽欢垂首,细腻白皙的双手在膝上翻转,她用两指圈住了左手手腕,相接之处已超出了一指盖的长度。这便是那位解氏女君留下的病体,纤细孱弱,风吹不得雨淋不得,经受不住任何风险。
没有人生下来就超脱世外,她不觉得是解氏女君天性如此。
解尽欢体会过六亲缘薄的滋味,但好在,她活在一个只要心够狠,不依附原生家庭也能独自前行的时代。
可解氏女君成长在大晋,解氏数十年如一日的供养,是为了以她嫡长女的名头,换取更稳固的名利,她愿或不愿,在这门阀士族倾轧,弱肉强食的年代,都如风中尘埃不值一提。
与其无谓挣扎,不如事事无谓。
当混杂着土砾、腐叶的洪水向时代中的每一个人袭来,顺流而下者与逆流而上者皆有。解氏女君想要以失去悲喜感知为代价,祈求立于逆流而不痛,可麻木并非无伤,她抵御不住乱流冲击,最终随潮漂逝。
“我知你二人为我夙夜忧心,连阿母都不曾待我如此。”
解尽欢松开手指,腕上红痕浅浅,“真心换真心,今日我便透个底——从今往后,我不仅要弄清自己这病是如何得来的,而且还有许多未尽之事要做,能向你二人言明的,不问我也会说,不能说、不想说的事,希望你们不要过问,更不必多心。”
“我不会再像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