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接二连三响起的快门声,裹着雪意毫无温度坠于孟漓耳边。
她垂眸看了眼通体漆黑的取景框,按下删除键。
又是些废片。
未经点燃的女士烟被塞回大衣口袋,
握住机身半跪在地,往下调整三脚架高度,盛大的雪意袭入蓝色巨幕,两者分界线不知不觉模糊成向远方伸展无际的银线。
肩膀贴在耳际接通电话。
“订的什么时候的火车票?”
“刚刚。”
那头沉默两秒,“你现在IP显示在藏区。”
稍稍偏动镜头。
“手机前两天在地铁上被偷了。”
对面女声中气十足:“手机丢了怎么提交的电子修学申请?”
高倍镜头上的雪粒被轻轻拭去,孟漓微不可察地呼出口热气,很快消逝在凛风里。
那头还在喋喋不休的各种质问,却难掩语气里的担忧与关切。
“姑妈,我现在很好,不是吗?”
女人霎时间安静下来,隐约能听清电话里传来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过年前的喧嚣似乎能顺着真切的叮嘱抵至遥隔千里的雪原。
“对不起——”
孟漓听她说完便没什么表情地挂断电话,顺手开了静音模式扔入身旁的背包里。
她半蹲眯了眯眼,极目远眺远处山巅。
广播报道近两天将有暴雪抵达,如今天边早已滚滚浓云,最后一抹灿阳也即将淹溺其中。
取景框内视角下移,调至刚好捕捉到一缕光线的效果。
大衣袖口的纽扣被她反复揉搓,拉扯又不耐地松手,恢复原状。
倏然,取景框里涌入抹湛蓝,接着是那足以比拟烈阳,同旗帜般耀目的深红,盛于整片雾白的世界。
是个穿着藏袍的男人。
孟漓下意识放缓呼吸,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的画面,久违的涌起的兴奋感,激得整个人都在细微颤抖。
冻得泛红的指尖几乎难以遏制地开始乏力,简直快要握不住机身。
这是她抵达三小时来,第一次确切地感受到高原反应对身体产生的影响。
难以形容的,痛苦却又令她沉迷的,如飞蛾扑火般的濒死感。
立即拉近镜头,对焦某处仔细放大。
——来人身形修长,体格健硕,居高临下侧身望向她时,天生下垂的眼尾自带漠视一切的气场。
纹有金色边线的藏袍刚到小腿处,往下是一双程亮的黑色长筒靴,被凛风卷起的衣角在空中塑成各种形状。
就像是一位长眠于此,驻守脚下这片土地,与生俱来受万人敬仰的无上神明。
孟漓手底下出过很多类型的获奖照片,却很少由个人去表现整个画面的鲜活感。
而这个瞬间,她无比清晰地感知到眼前的男人出场带活了此前所有无声的生命,迎面扑来寂寥肃穆的沉重感。
她从支架上取下相机,快速抓拍完后直接摁下关机键,而后瘫坐于地,一时上头的精力如潮水般瞬间褪去,索性就这么与她走近的“野生模特”对视。
男人身材高挑,孟漓不得不撑起脖颈,仰面与他对视,不知是不是错觉,对方打量的目光扫过她时,原本漆黑的眸子更加深邃难以勘透。
冷声道:“景区禁止扔垃圾,罚款三百。”
孟漓下意识循着他的视线望向雪地里孤零零躺着的黑色烟头。
.......
是她刚没有抽完的那支。
线条流畅的新款雪地车平缓驶入城区,远处雪峰如纪录片里的片段,逆着车流快速后退。
“有收款码吗?”
驾驶座的男人眉峰微挑,隔着后视镜与她对上眼神。
他嗓音低沉:“抱歉,刚刚误会孟小姐了,罚款就不用给了。”
孟漓抱着相机没作声,空气里静得能听清缓缓流泻的暖气声。
靳誉单手控着方向盘,踩着绿灯最后两秒超车前面的大众,再次开口似乎带着点笑意:“孟大摄影当时就坐雪地里,看样子像是搞行为艺术,所以就提醒一下。”
他意味不明的顿了顿,空出一只手叩了叩座椅间放的旅游指南。
“麻烦体谅一下,职责所在。”
孟漓将撩起的发丝拂至耳后,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注意力却完全被那只有一搭没一搭敲着金属铁盒的手所吸引,倒不是说有多骨感漂亮,相反,男人食指指腹处留有陈久难愈的烫疤,顺着凸起的疤痕蜿蜒向上,露出在外的部分淡青阴影。
大致轮廓像是只蝴蝶刺青。
孟漓没有打探陌生人隐私的爱好,恹恹收回打量的目光,换个姿势重新躺了回去。
“靳先生特意送我回民宿,还真是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