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殿内几位大人的秉性及办事风格。
楼待诏平时阴冷少言,但最是秉公处事。
开始时遭好事者嫉妒,也曾生出过几档子事,结果未等众人看上热闹,害人者先身受反噬。
时间久了,宫中自有明白人看出门道,不是人家楼待诏没霹雳手段,是人家生性淡泊、懒于深究。
于是睿思殿成为大内一个例外,养的院内宫人们如今脑子一热,也全忘了规矩。
“事已至此,幸好没酿成更大的祸事,你等处置伤后,按宫律自去请罚。睿思殿诸人听命,今后处事应时时警醒,一人之危全殿荣辱,切不可再生今日之况。”
楼待诏说完又向一旁的太医施礼,“本官无妨,还劳烦你给这位及其他伤者先看。”
今日之事,院内上下本是灰心意冷,此时再听到楼待诏这番话,更是羞愧难当。
绿衣小宫人呆在原地,极想上前叩谢待昭不顾安危相救,可若不是他执意逞凶,非要替师傅报仇,哪里会出这等状况?
只得掩着脸,怯怯的低声哽咽。
“你可伤着?”
小宫人只有八九岁,脏兮兮的脸上嵌着红通通哭过的眼睛,慌张的望着待昭,不知该如何作答。
“刚才,他抓你,伤了要尽快医治,切勿遮掩再感染了伤口。”
小宫人听毕,百感交集压抑不住扑倒在待昭脚下,嚎啕大哭起来。
楼希夷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宽慰他人的伤心。
恍惚间,想起记忆中那个少年郎也是这般年纪。
楼希夷忍不住抬手,想摸一摸小宫人帽下的发茬,可最终手落在半空却又停住,只吩咐旁人将小宫人带下去让太医医治。
待人散去,楼希夷突然觉得全身乏力,悔不该昨夜又饮酒,方才忙起来不察,如今松懈下来,脑袋像顶着千斤般胀痛。
一抬眼,看见主殿不知何时来了客人。
看背影不象是宫中常走动之人,身着绯色袍衫、头戴璞头,没佩玉戴珠,倒是与官家推崇的俭治有几分不谋而合。
对于此等心思深远,特意进宫求画者,楼希夷一向不愿攀交,自是交代人去应付。
转身正要去往画室休憩,却看到那人的仆人突然看向自己。
对方身高七尺,一身冥色暗纹长衫,脸掩在乌金毡帽下,虽看不清长相,但远远隔着一扇门,楼希夷都能感觉到对方深邃凌厉的注视。
看来还是个习武的。
楼希夷嗤笑,如今自己孤傲不群盛名在外,也不在意多添上一笔,权当视而不见地走开了。
刚穿过回廊,身后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二人竟追了上来。
楼希夷再想绕开,却被那仆人抢先拦下。
这下可把楼希夷惹怒了,再好的修为也荡然无存,连带着一晌午的不痛快一并发到来人身上。
“好生无礼,让开!”冲着那人身后的方向要疾步过去。
那人显然一愣,没想到堂堂待昭会夺路而逃,长臂一挡一拦,竟将要逃的人顺势扯入怀中。
楼希夷视线一空,已置身一片冥色中,周身上下罩着若有若无的木冷香,如雪后松竹,味调清幽,雅长而深远。
行家都知暖香易冷香难,合香之法讲究“君臣佐使”,难就难在历经九九八十一磨,纵有千万般迎合却只取一份矜贵泠冽。
考量的不仅是匠人的经验与操作,还有罕见原料的纯度、配比及烘制等,只有上等品才能称作“冷香清入骨,好风乾雨开”,而这香便是。
楼希夷思绪顺着香源寻去,碧蓝的天空下群山空远,万丈高崖上似乎立着一个男子,他脊背挺拔,衣袖和披散的黑发随风散开,长眉入鬓角似含黛的远山,长睫下紧闭着双眼……
耳旁却传来——细微的喘气声?
楼希夷方才回神身处何境,顾不上脸红急着从那人怀中挣脱出来。
那人也识相,适时的将手放开,侧身让开了路。
“你是何人?!” 楼希夷叱喝,
笃定此人身份应不是仆人,哪家的奴仆敢如此胆大妄为,用得起百两银子一盏的焚香?还将朝廷五品大员强掳在怀?
楼希夷面色潮红,按耐住怒火瞪着那轻佻浮薄之徒。
那人或许也觉得自己言行失态,低垂着眼脸不知作何它想,帽檐下露出下颚,泛青的胡茬依稀可见新近刚修过面。
二人无语的站立了片刻。
楼希夷忍不住将目光挪开,午后的光影透亮却又灼眼,自己真是荒唐之极。
井中一日世上半载,原以为修得了自在了然,不再求事事都争出个果,不在意过去所想所念。哪知真等事情到了跟前,却一匮再匮、本性难移。
今日真要论起来过错,自己怠慢之错在先,后又屡屡失仪,对方冒犯不赔礼也属正常,居然自己还有所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