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巷狭窄而黑暗,暗红砖缝里潮湿的青苔吸收了人声和风声,将入网的猎物逼进名为“寂静”的牢笼。
柯拉松的双肩由绷紧到放松,到完全塌下去,嘴里的烟燃尽,他又拿出一支,没有点火,白色的香烟被夹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显得无比纤细脆弱。
巷子内投射下一道狭长阳光,飞鸟掠过的暗影轻易遮去了细微的光芒。
迈雅注意到柯拉松暖金的发色被阴影笼住的瞬间散发的颓唐灰败。收回视线,她的嘴唇上留下小小的牙印。
——柯拉先生可以说话。
深吸一口气,迈雅认为这很正常,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然而黑洞洞的枪口令她十分紧张。
「柯拉先生,我,什么也没看到……」
她大着胆子说道,听见柯拉松从喉咙里滚出的低低回应。
那声音其实连一个完整的字都算不上,好像方才举着电话虫打电话的男人真的只是在表演哑剧。
迈雅下意识地,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柯拉松起身,黑色蓬松的羽毛大衣展开,他健壮的身体裹在大衣里,变成一个滚圆的球。
他伸手再次拿起电话虫,眼角余光留意着迈雅。
女孩因为他的动作不自觉地抽了下肩膀,但她的表情毫无变化。
——“惊弓之鸟”。
柯拉松咬着香烟,心里倏地浮现这个词。
他默不作声摸出火机,弹开,“啪”地一声,火星点燃烟卷。
火苗跳跃着“噌”地擦着他大衣上的羽毛,沿着黑色大衣一路猛烈地燃烧到男人宽阔的后背。
迈雅震惊地看着方才严肃的男人滚成巨大的火球,丢下采购的食物,她急中生智冲到巷子口的饮水槽提了一大木桶水,跑回巷子,照着那团没帅过三秒的“火球”兜头浇了下去。
来回提了几大桶水控制住大衣的火势,迈雅双臂发麻,低着头重重喘气。
男人背靠砖墙,无力瘫坐在地,烧伤看上去并不严重,但他的双臂软软垂在身侧,像是虚弱到没有办法能抬起来。
「柯拉先生,您没事吧?」
迈雅放下木桶,小心靠近柯拉松。
柯拉松轻轻摇头,喉咙里再次滚出类似“嗯”的破碎低音。墨镜下的半张脸湿漉漉的,始终没有情绪变化。
迈雅咬咬牙。
无视散落满地的包装袋——尽管她连心尖尖都在痛惜那些食物——大步走到柯拉松身侧,架起他一条手臂。湿漉漉的衬衫衣袖贴上她脖颈,迈雅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她呼出一口气,对今天见不到传说中的北海海藻糖有些惋惜。
「柯拉先生,我扶您起来。」
迈雅说完,试着搀扶柯拉松的身体,男人靠过来的重量压得她肩膀不断向下沉。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支撑住自己发颤的双腿,心里越发好奇多弗拉明哥和柯拉先生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没了墙壁的遮挡,充足的阳光直袭双眼,迈雅扶着虚弱的柯拉松走到巷口的长凳上坐下,折返回巷子抱起纸袋。
掸去纸袋封口沾的灰尘,迈雅望向低着头神游天外的柯拉松。
他金色的微卷发被冷水浸过,未抖落的水珠在日光里闪烁。男人抬了抬肩膀,迈雅悄悄往离他远的方向挪动了几厘米。
“唰啦——”一张白纸在迈雅面前扬起,纸上的字迹龙飞凤舞,落笔位置潇洒随意到歪在纸片边缘,被水珠晕开的命令式语句不容反驳。
——“别告诉任何人。”他这么写道。
迈雅不确定是不能告诉别人他们的相遇还是柯拉先生能讲话,她刚想问明白,柯拉松又拿出另一张纸,快速写了几个字。
——“我会盯着你的。”
迈雅又读了一遍,恍然大悟——保守秘密换取的是她的小命,她二话不说,识趣地点头:
「明白了,我不会告诉别人您不是哑巴。」
对方愣了愣,又写了一张纸举起来,表情甚是无奈。
——“我不是哑巴。”
迈雅挨个字读过去,思考了几秒,她举起一只手对天发誓:
「总之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
苍天垂怜,她并没能完全理解柯拉松的意思。
身旁的柯拉松似乎很满意,他摘掉紫罗兰色的帽子,揪住正在滴水的帽尖,左右开弓用力一拧——
「嘶!——」
迈雅盯着一秒前还完好的布料下一秒在他手里报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柯拉松凝视手里不知道第几顶壮烈离世的帽子,故作凶狠地瞪过来。
迈雅立刻别开视线,低头思故乡。
头疼地坐在长凳上,湿透的黑色大衣摊在一旁晾晒,柯拉松解开一点满是红桃图案的衬衣,点起一支烟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