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高月心里居然有一丝宽慰。

只是，纪行之一心辅佐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的叔父叶阳。她的父亲又一心为了挽回萧氏的江山肝脑涂地，二人早已水火不相容。

高月不是男子，不能上阵杀敌，只能待在深闺后院消磨度日，偶尔听见滞后的消息和奏报，都是胆战心惊。

父亲年迈，还奔波来往在盟军之间，必要时甚至亲自披挂上阵。

但叶阳早已今非昔比，有宁州这个肥沃的粮仓做后援，又吞下了平州辽州，盘踞了大半个北方，兵强马壮，实力不可小觑。特别在纪行之的辅佐下，几乎战无不胜。

三个月来，盟军屡战屡败，渐渐消磨了志气，开始想着保存实力，偏安一隅。颖都之战中，高邗被叶阳亲率的十万大军击退，自此宣告讨伐盟军的失败。

等到高月再次见到父亲时，又是隆冬时节，归州雨雪霏霏。高邗跟着高璟的残部回到归州，高月看到他的两鬓已经霜白，和年初送她出嫁时完全判若二人。

战场上刀剑无眼，她曾经无数次梦见父亲和纪行之互相血拼，无论是谁杀了谁，都让她在深夜梦醒时，抱着膝盖看着漆黑一片的世界，茫然无措。

关于纪行之的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烂账，总在深夜纠缠着她，攀扯不清。半梦半醒间，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前世与今生，究竟何为真何为假。

对他的记忆，总是像碎片，七零八落地拼凑着，完全无法得出完整的线条。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跟别人都不一样，但她又说不清，那些琐碎的情愫究竟源于何处，为何产生。

她又该如何熄灭心中那团旺盛的火焰。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但她明白，像现在这样，离他远远的，永远不再有交集，才是最好的选择。

过去的一切该湮灭在风中了。

……

高邗经此挫败，将希望都寄托在了远在凉州的高岚身上。凉州的局势渐渐稳定，高岚始终守着大成最后的底线，守护了凉州百姓的安宁，不曾让外敌沾染分毫。

高邗本想立刻前往凉州与高岚回合，但他的身体大不如前，时常头疼脑热，人也虚弱了许多，归州与凉州中隔着禹州，远山迢迢，又有漫漫黄沙阻隔，眼下寒冬时节，车马难行，实在不宜动身。

于是高邗只好在归州坚持过完了年，挨到早春时节，等到了高岚派来接他们去凉州的人，才动身启程。

春寒料峭，高月站在杨柳之下，和高瑛及其家眷告别，抬头发觉柳叶青葱，雨燕纷飞，又到了四月的季节。

不知不觉，竟已过去了两年。

虽然高邗嘴上说还会再起兵讨伐叶阳，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此次再回故里，他怕是只有颐养天年的份了。

那她呢？高月抬头看了看洛阳的方向，一眼望不到边。她应该此生都不可能再回到洛阳了吧。

也好，前尘往事，是非之地，不回也罢。这么长时间，她渐渐说服了自己，要彻底地放下那些烂账，从此崭新清明地活在这世间。

只要家人尚在，就还有家。高月拜别了众人，上前挽住了高邗的手臂，搀扶他上了马车，正式踏上了前往凉州的路途。

出了归州，因为与禹州太守提前打了招呼，因此刚开始的归途还算太平，但出了禹州边境后，面对漫漫无际的沙漠，高月便有些犯怵了。

“这沙漠看起来没有边际，咱们真的走得出去吗？”她不禁问。

“这条路是必经之路。”高邗咳了几声，舟车劳顿，他的身体日渐消沉。

“老侯爷，小姐，放心吧，这条路我们来往几十次了，沿途有歇脚的城镇、驿站，不会有问题。”

凉州派来的人稳妥，不仅给他们找了骆驼引路，得知有商队也往凉州去，便相邀同行。一行人浩浩荡荡，踏进了黄沙之中。

沙海之中，亦有不速之客。在他们的身后，一直有两个男子默默跟在后头。

“公子，咱们还要继续跟吗？”成双看着漫天黄沙，没有尽头，对身旁骑马的男子说道。

纪行之看了看远方的落日，回道：“你若是不想跟着，就先回去。”

“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您做这些事，她又不知道，没什么意义。何况，以咱们现在的身份，若是被发现……”

“无妨。”纪行之用两个字，堵住了他的嘴。

一路过来，他就沉默寡言，很少说话，现在也是，只是温吞地骑着马，麻木顺从地跟在高家的队伍后头。

成双心里清楚，他这个公子还是放不下。可是，难道他心里不清楚吗？到了这般田地，再续前缘那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