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雅就又说了一遍,这其实是件小事,今天只有两件细枝末节的磋商小事,那两封邮件本来也不用更高级别的律师处理,可是她就是觉得不妙,忍不住过来跟周昀枫说。
“给我约宋经诚。”周昀枫说。
听着语气不对,成雅心里一沉,立马掏出手机接通宋经诚助理的电话,但助理客客气气地说宋总出差了,这半个月都不在北京,至于在哪儿,他也不知道,要不您留个口信?保证一有机会就转给他。成雅只好挂断,然后有些无措地看着周昀枫。
周昀枫冷静下来了,笑着道:“没事,使性子呢。”
成雅仍不放心,一双大眼睛少见地露出些可怜来,周昀枫于是又安慰道:“我们算计了人家,还不让人发点脾气?他就算交代了什么,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影响。”
成雅就等他这句话,听见了就露出领悟和放心的表情,轻快地说:“那我先出去了,签约的事我尽快推进。”
春晓回到市里时才三点多,储律师催得紧,她应该尽快回去工作,可是不知怎的,脚步就是越来越沉,越来越慢。也许是年纪大了,她想,昨天的生日一过就又老了一岁。可是她分明又没做什么,在出租车上坐着,在接待室长椅上坐着,在会客室坐着,在公交车上坐着,坐着也这么耗神吗?她觉得自己像一块能量耗尽的电池,实在耗得太尽了,连话也不想说,动也不想动了。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她差点跌了一跤,旁边的大妈反倒扶了她一把,说:“姑娘,我看你这脸色可是不太好,你坐这儿歇歇吧。”
十二月底北京的街头,公交车站台的不锈钢小座位,两百块买来的棉服,带绒的秋裤外套着西裤。春晓不知怎么就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知道你不喜欢城市,可是我们学法律的,不在大城市怎么找工作?隐居田园,给村民们画普法板报呀?”张华腾笑着说,摸了摸她的头发,“其实大城市和大自然不是一样看吗?你看不到山峦叠翠,可是看得到高楼大厦起伏,看不到大江大河,可是看得到车水马龙。你看前面这些楼,像不像一座座山,你看这些车,比水还多变化呢,只要有想象力,你想看什么看不到?”
这些年,她无数次看着高楼大厦的轮廓想象群山起伏,其上郁郁葱葱、植被茂盛,突出的线条是山间小道,显眼的灯光是隐居的山民。山下河流或湍急或平静,波光粼粼,万般变化。
他说得对,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林,不上不下、不大不小地隐是身在市里,心想着山林。她现在可以到山林中去啊,为什么不去呢?可能是隐隐地知道,得在人群中才能好起来。她想起小时候家里养的那条黄狗,不知怎么就误食了鼠药,吐了一整天,打了针也不管用,奄奄一息地躺在客厅水泥地上,只有肚子还有急促的起伏,眼睛都不转了。不知怎么忽然有了力气似的窜出去,窜下楼,俯卧到葡萄架下的泥土上,姿势更像一条狗了,脑袋耷拉在前爪上,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了她最后一眼。
如果要死,就死在自然里,泥土上,如果想活,得留在社会上,人群间。
可笑,一把年纪,要死要活,说都说不出口。她是因为张华腾吗?不是,那个人才是已经死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现在这个人不是他。他没有他的灵魂了。
有的人没有了灵魂,有的人没有了□□。
“周昀枫,你可真行,我都这样了,你两个月才来看看我。”兰胜男躺在病床上,头上带着柔软的毛线帽,脸色苍白,声气不足,可是笑得开心,“我这个病这么快,你再不来可就……”
宋经诚捂住了她嘴,眼神难过地像随时能哭出来。他身上的毛衣和她毛线帽的颜色、质地一样,柔柔软软的,看起来很好欺负。
果然,胜男虚弱地抬起手,没怎么费力就把他的手抹开了,笑着说:“真行,你想要的婚礼我都给你了,你还不让我说两句话?”
周昀枫知道她不想结婚,她不想这样留在宋经诚的记忆里,她不想让他记得她,最好都忘了,他那么多愁善感,跟他谈恋爱是想让他开心点,要是给他留下一个因病去世的亡妻的印象,他后半辈子怎么办?可是她拗不过他了。她,兰胜男,能说得过世界上一切人,从不受任何人拘束的自由灵魂,拗不过他,那个随和优柔沉默寡言的男孩了。
“你会好起来的。”宋经诚暖着她的手,执拗而真诚地说。
只有他相信她还会好起来。周昀枫已经跟医生谈过了,所以知道她已经不行了,知道他也快不行了,所以他花了一个小时在花园里抽烟,让眼睛不再那么红。
“好,”兰胜男迁就地答应,“会好起来,等我好起来,我可要看看谁给我们宋公子的Mathematical Finance打不及格,害我们公子被老爷骂。”
周昀枫知道她是在转移话题,她朝自己使了个眼色,这个眼色他从小就懂得是什么意思,可是这一次他不想懂,他接不下这个茬。于是他生硬地说:“伴郎服为什么用暗纹西装,跟演出服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