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知鸢驾马往南而去,跑了十几里,远远地见到骊山,连绵不绝的低矮山丘上遍布土堆。她突然觉得有无尽的惆怅涌上心头,索性翻身下马,将木板夹在肘下,慢慢走过去。
走近了看,那土堆竟是无数的坟茔,每个坟前都立一块木板,有些刻有名字,有些仅刻着“某某氏”,还有些只刻了军营的旗号。这些都是在战场捐躯的战士,凌知鸢的祖父母、外祖父和舅舅都在其中。坟冢下,有些葬的尸骨,有些葬的衣冠,有些连残骸都未寻到的,就葬了一抔黄土。
她走过去跪下,俯身拜下去,再起身时已是微风拂面凉。
刚开始,有多少人是为了建功立业来的,穷其一生求得个马革裹尸便是圆满。后来纪国反攻羽国,国之疆土,虽毫厘不可相让,保家卫国便成了这代人不变的使命。
塞北千里,还有无数野外孤坟,无人认领,无人祭拜,多少英雄皆成土,经年累月被朔风夷为平地,多年后又有新的尸骨躺在上面。
北方年年起干戈,几十年如一日,到了如今,凌知鸢只想赶紧结束这种战乱的局面,还北境一方安宁,还北境百姓及其子孙一片安居乐业、海晏河清的盛世。
她取下腰间的短刀,在木板上刻下“归云将军凌知鸢之墓”,又划破指尖,将鲜血涂在镌刻的轮廓里。做完这些,她寻了个位置,将木板插在土里,旁边是她的父亲——镇北大将军凌万顷之墓,那块木板被风雨腐蚀变得灰白,想来是有些年头,凌万顷的埋骨之地,他早在十几年前就定下了。
若能北定中原,又何惧黄土掩面,凌知鸢的心,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明,既做不成明面上的将军,那便做这幕后之人,她的热血,不只是用来描摹自己墓碑的。
听着帘外马蹄声渐远,宋元才问道:“连珏被暗杀,可是之前探寻到的那伙蒙面人所为?追风跟他们交过手,都是个顶个的高手,朝廷给出的结论是仇杀,属下总觉得有不妥。”
两年前凌知鸢回京受封,带着探子从北境到京都,一路沿线布置了七个站点,建立了一条情报线,是凌氏的私线。
凌万顷的兄长凌万舟身为吏部尚书,偶尔会拿出自己的私产出来贴补北境军费,只是终究有些黑钱上不得台面,不能从户部走。凌氏多有树敌,被有心之人得知,御史台的折子怕是又要顶上天,于是便有了这条私线,平日主要负责京都凌家,和北境大营的信息以及物资输送。那日刚好从京都传信来,追风经过时,只见到一群蒙面人和惨死的连珏,以及满地的尸体。
凌万顷冷哼一声:“他既是渎职,回京都也是斩首,若有仇家,又何必多此一举。连珏一个边陲守将,谁跟他有这么大的仇,能劳动那么多高手来刺杀,甚至杀死命官不惜与朝廷为敌。不过是京都有些人,借了仇杀的名义,行自己的仇杀之事。”
“大将军是说……”宋元没再继续说,抬眼正对上凌万顷那阴冷的眸子,对于这个无意之间所窥探到的真相,他也觉得心惊,嘴里自言自语道,“我们能想明白,想来那连惠也是想到了这层。”
“事后朝廷并未追究,匆匆结案,连惠申诉无门,叫老将如何不心寒。”凌万顷说罢,走到旁边架子上取过弓箭。
他搭箭对准了营帐门口,冷声道:“天下父母没有不爱自己子女的,若是有人要杀阿鸢,我必会先杀了他,若是那个人想杀她,我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他从那至高的位置上赶下来。”
话音未落,一箭飞出去,扎在了门旁的柱子上,羽毛快速振动发出不小的声响。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孩端着茶水正掀帘进来,羽箭擦着耳边飞过,吓得他腿一软跪趴在地上,碎瓷片混着热水溅了一地。
“做什么!我说了多少次,进主账要先禀报。是我平日太纵着你们这些没皮没脸的东西了,茶壶长只耳朵还能拎一下,你长两个耳朵还不如这摆设。”凌万顷怒目圆瞪,将弓摔在桌上厉声骂道,“尔等鼠辈,极尽龌龊之事,如今竟还算计到我的面前来了,滚出去!”
大将军御下虽严,却也从未见得他如此破口大骂。那小孩刚来不久,哪见过这般阵仗,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状如筛糠,不敢动作。只是这话后半截,实在不像是骂他,倒像是借这机会指桑骂槐,他心里喊冤,嘴上却不敢发一言。
宋元赶忙走过去扶起他,低声催促道:“快出去。”
小孩落荒而逃,他才劝凌万顷消气,莫要让尊使们见着笑话,便说自己愿意带人一路随行,护送凌知鸢入京。
“你自是要去,叫追风也去,他去了就留在京都,不用回来。”凌万顷不是性情暴戾之人,一时气极,发过便算好了,此时已经是语气和缓。两人又闲聊了半日,宋元才起身告退。
他走到门口,招手唤来两边守卫道:“大将军在里面说正事,他随便进来,你们也不拦着。都是营里的老人了,这军营多少祸事皆因奸细而起,起初也都是装作不经意旁听,以后看严点,莫要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旁边一个守卫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