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离得不远,偷袭刹那即至,快到不容人闪避。
那一霎时,他没想过如果他就这么死了,他从前在往生域的百年努力将尽皆化为泡影,他的家族将无可避免地走上覆灭的结局。全然出于本能地,他反手抱住凤不归,用尽所有残存的精力勉强一个旋身,用后背挡下了那道劲风。
躯体似乎猛地一震,本就满身剧痛,也没感觉到什么更难以忍受的痛苦。彻底失去意识前的瞬间,他仿佛听见了那素来冷血从容的幽影明显颤抖变调的声音:“重珩!”
遥远的永安谢氏宗祠里,属于谢重珩的那盏命灯倏然一跳,火焰无声地熄灭了,只余灯芯上一星萤火般的红光,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支撑着,挣扎着不肯冷透。
青年静静地躺在床上,如果不看那满身层叠交错深可见骨的伤痕和淋漓的血污,仿佛只是睡熟了。
然而胸膛却没有任何起伏。
龙渊时空没有任何凡人能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仅以血肉之躯硬接两大神侍之徒为了逃命的全力一击。纵然他从前再如何强悍坚韧,也免不了当场心脉尽碎。
他却不知道,这一击原本根本不可能接近凤不归,更别说伤了他。
即使凤不归想尽办法,也仅仅是以妖力护持着他的魂魄不至于即刻离体,重入轮回。
虽说他有着足以称霸整个龙渊时空和往生域的强大妖力,但他毕竟只是借了九尾天狐最后一任狐君沧泠的一根妖骨,以人皇秘术人为创造出的半人半妖,不是如他的父君一般天地自然化育的先天神祇。
他能复活躯体未曾受到致命损伤的死人,哪怕已经魂飞魄散;也能救治身受重伤的活人,只要还剩一丝气息;却无法修复生机断绝之人碎裂的心脉,让他重新活过来。
七次轮回,他从未想过,将他放在心里七世的人会在尚未走到结局的中途骤然抛下他,在他眼前散了气息,平了热血,停了心跳。
原来无论多么习以为常的陪伴,也暗藏着猝不及防的失去。
宋时安,时时喜乐,岁岁长安。然而自从凤曦因他而醒,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不断轮回的坎坷、艰辛,直到最后,他终究因这个肆意掌控他摆布他七世的人而死。
因着他的提前离世,谢氏阖族不再是因他的抉择而覆灭,后人将不再会祈求凤曦让他重活一世。至此,他就算彻底逃出重复了七次的人生,逃出了凤不归的生命,他们也就彻底丧失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徒有一身令世人敬为神明的修为,却救不了想救的人,任凭他死去而束手无策。半妖罕见地生出了无能为力的茫然,和丝丝缕缕的隐痛。
魂魄被强行束缚在那具生机断绝的躯体中,挣扎着想要遵照天地法则逃离。凤不归俯身将人半拢在怀里,感受着残余的温度,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双眼紧阖的英俊面容,想,谢重珩的记忆中,当年凤曦将谢七/一刀毙命,他死去的时候,应当也是这副模样罢?
这不是他第一次亲见他的死亡。从前六次,他曾冷眼看着尾鬼死士的流光连环镖击碎他的心脏,倒在眼前。
那时他只觉得谢重珩明知结局也要走那条死路,算是求仁得仁,眼里心上,都激不起丝毫波澜,当然更无所谓惊惶。
然而这次,也许是因着他的大意和失误,没想到桥本真夜竟是两大神侍的徒弟,耽误时间同江祁进行无谓的周旋,让谢重珩孤身对上如此厉害的对手,也许是因着那人竟抛下了肩负的重任,毫不犹豫地替他挡了致命一击,于旧债之中,又添命债,也许是因着那人尚未等到灵尘之战就提前身故,偌大的时空悠远的时光中,他们自此将永无交集,心里无端生出些陌生的复杂感受。
活过漫长的岁月,也曾随同谢重珩在人间几度沉浮,凤不归知晓那些酸涩郁滞的情绪是心痛,是悲伤,是不舍,是悔恨。但作为一个从有记忆开始就浸泡在痛苦、仇恨和被至亲舍弃、算计中的生命,从前他并没有真正体会过这些凡人的心绪。
终他一生,他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他竟也会生出这些不该有的七情六欲,也从未想象过,他会因某个人的真正离去而惶然不已。
更从未想象过,会有那么一个小傻子,全然不清楚他真正身份时,明知必死也要舍身挡在他之前,将他牢牢护住。
那只是个弱小的凡人,跟往生域的主宰比起来,有如蝼蚁般的存在,一句不自量力都算抬举了他。但过往时光里,那却是第一个不求回应亦无所图谋,从头到尾都不肯放弃他,甚至愿意站出来,以性命替他遮风挡雨之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凤不归竟错觉空荡荡的胸腔里仿佛有什么轻轻一跳,涌出一阵苦涩与甜腻交错的复杂滋味,像是那里不知不觉间生出了一颗活生生的心脏。
即使它并不真正存在,但他这漫长而孤寂的一生中,终究有个人可以让它愿意尝试着,竭尽全力,去假装活上一回。
片刻,凤不归直起身,直接以神识命幽影把江祁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