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栖无是第一个赶到刘辩榻前的人。彼时他将昨夜喝下去的酒全部呕了出来,殿内一片狼藉。不知是莹白的酒液,还是他的泪水,布满了他的脸颊。
她捧着他的脸颊,将手插进他的头发里,仿若一个温柔细心的母亲,为他梳理散落的长发。
首领太监朱喜长了一双非常讨巧的眼,让所有侍从都退下了。偌大的皇帝寝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沉默良久,刘辩悠悠开口:“他们杀了母亲。”
他眉目如刀,横眉冷对,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似乎要以眼神将躲在暗处的仇人杀伐殆尽。
“可是我报不了仇,”他的声音低下去,“栖无,我好害怕。”
刘栖无蓦地拔出佩剑,雪亮的剑身发出了昏暗宫室里的唯一一束亮光。
她一手横剑,让刘辩握住她的另一只手,说道:“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皇帝有绝对忠心的密卫,还有绣衣楼这把天子剑。不必害怕,无论谁是你的仇人,我们都会将他们一个一个解决掉。”
她的声音坚定而不容置疑。
刘辩侧头看她,他的唇边紧贴着她的耳畔,两人的呼吸声息可闻。
他看着她的眸光,终于忍不住吐露心声,“若我们中道崩殂,又该如何?”
“那就一起死。”刘栖无的右手被刘辩包在掌中,却带领着刘辩的手抚向手中长剑。他们的皮肤碰触到尖利的剑刃,鲜血汩汩,顿时浸染了整个剑身。她的脸上却不见痛苦之色。
刘栖无看着刘辩的眼睛,对他说道:“那就一起死,我们的血流在一起,颜色很美。”
刘辩突兀地笑了,他笑得握不住刘栖无的手,他笑得眼泪簌簌而落。
刘栖无也笑,与他笑得频率相同,动作也一样。
“我们埋在一个棺椁里,死后还能一起找母亲串门,闹得她不得安宁。”刘辩抚着笑疼了的肚子,慨叹道:“真是好极了。”
疯了,真是疯了。他们笑得实在放肆,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们这两个疯子,毫无保留地相依为命。
“从前你不肯接我的皇后玺印,要做我的天子剑,要做我的广陵王。”刘辩不知痛苦一般轻抚着佩剑,追忆着从前,“现在前途未卜,朕更许不了你以后。”
“那么我来许你往后。”刘栖无说道:“从小时候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们就从未分开过。以后也一样,我们离不开彼此,也不会离开彼此。”
这时,殿外传来声响。
“臣袁基,求见陛下。”
刘栖无将宫灯点亮,以眼神示意刘辩,悄声道:“来玩从前最爱玩的过家家吧。你演昏君,我演妖姬。”
殿门被推开,在刘辩的默许下,袁基入殿。
“陛下,何进率大军在外逼宫,董卓正与其和谈。袁氏不欲做亡国奴,特来请陛下授官,除尽贼虏!”
翻译一下,袁基的意思就是:何进打到大门口啦,董卓去谈条件啦,谈拢了你这个皇帝就得死啦。我们袁氏也想横插一脚,所以找你要个师出有名的理由,刷刷好感,方便以后挟天子以令诸侯。
刘辩在榻上假装醉得不省人事,刘栖无这个广陵王也不问问刘辩意见,听完便大赞袁基,将一切都许诺了。
袁基似有所感,颔首退下了。
刘栖无给刘辩盖好被子,掖掖被角。从小时候开始他就是这样,每次装睡最后都会变成真睡。但凡有人汇报政务,一刻钟内保准他便睡着了,比安眠香还好用。
且让他享受此刻短暂安眠吧。
四世三公的袁氏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想必会把何进董卓调理的明明白白,此刻危机得解。只是从今往后,天子身边,又多一条喉舌了。
她在离开皇宫的宫道上“偶遇”了袁基,他一身青色衣衫,大方地见礼后与刘栖无并行。
因为袁基的出现,刘栖无不得不捡起方才被她扔下的那一副面具,重新戴在脸上,对袁基笑脸相迎。
“我和殿下其实很像。”他说:“我们都很贪心,想要不属于我们的东西。”
刘栖无感觉脸上的面具崩裂了一瞬。
她答道:“等我拿到了,那就是属于我的了。”
碎裂的假面下,仿佛有两个相似的灵魂,怀着同样不足为他人道的野心,在此时此地产生了微弱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