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久悬的心终究未能放下。
垂银流苏溢彩帐帷外有人影伫立,是槿汐轻声道:“娘娘,皇上来了。”
声落,玄凌已跨步入内。甄嬛连忙起身见驾,却是玄凌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安然坐着,定了定神方唤道:“嬛嬛。”
玄凌只说这一句,便不再多言。
甄嬛亦静静等候。如她所料不错,玄凌上次之所以会将滑胎栽在皇后身上,定是查到了何太医的缘故。眉庄借了傅婕妤的手,而玄凌既然能查到,以他之多疑必然会联想到皇后。否则,他不至于对皇后下这样重的手。
玄凌对太后的悲痛是真的,纵然太后有诸多不是。他查到了傅婕妤引荐何太医,却并未仔细查一查那丹药的成分——若他知道丹药中有五石散,定然不会拖这么久,以至于太后死于非命。
再有怨恨,那也是他的生母。母子连心。
骤然得知真相,玄凌的心情无以言表,而甄嬛心知肚明,只有默默陪伴在他身边。
一夜无言。
翌日,玄凌的圣旨晓谕六宫:皇后朱氏,天命不祐,华而不实。造起狱讼,朋扇朝廷,摧折皇嗣,戕害圣母。无见将之心,有可讳之恶。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今废为庶人,赐自尽。刑于家室,有愧昔王,为国大计,盖非获已。
寥寥数语,为朱宜修的一生盖棺定论。关于庶人朱宜修谋害纯元皇后及昭成太后之事,后宫人尽皆知亦人尽鄙之。只是玄凌顾及纯元皇后之情,不曾问罪于前朝,亦不曾昭告天下。
除朱宜修外,傅婕妤、倪顺仪也因谋害太后之罪,连同绘春等近身宫人,被玄凌下令杖毙。尸首同早先的慕容世兰一样,丢去了乱葬岗。
宫里行刑是在黄昏。甄嬛并未去,只是将昔日的许多事,如敬和夫人初入宫时被赐居在宓秀宫,以至于受欢宜香损害不得诞育,究竟是何人主导,一一告知于她,让她去送了朱宜修最后一程。
甄嬛只是在柔仪殿里诵经不止——她一向是不信这个的,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新青年,她从来都知道,这世上若有神鬼因果之说,她断断不至于沦落于此世。她更愿意相信,这个世界的人生,是她偷来的。
但那些隽永深长的佛经似乎蕴含着能让人静心的神奇魔力,所以即使不为了超度祈求什么,她也愿意读上几行。
彼时,一场夏末连绵不绝的雨席卷着整个紫奥城,冷风轻叩雕花窗棂,卷着草木被雨水浸透的湿冷气息透过幽深的宫室。铜台上的烛火燃得久了,那烛芯乌黑蜷曲着,连火焰的光明也渐渐微弱了下去。一簇簇焰火在绯红笼纱的灯罩中虚弱地跳动着,那橙黄黯淡的光影越发映照得殿内景象暗影幢幢,幽昧不明。
甄嬛远远望向殿外的海棠,忽然觉得可笑。
她笑玄凌自以为找到了真相因而自责不已,却不知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嬛嬛,亲手杀了他的母后。
耳旁传来槿汐的声音:“娘娘,起风了,浣手暖暖吧。”
宫中护手,要用上好的新鲜花瓣榨出汁子浸泡双手,为的就是让双手细腻白嫩。卫临又别出心裁地把甄嬛每日浸手用的玫瑰花汁子烧热,兑上细细研磨的珍珠粉,把手指在花汁里浸泡,等热水变温渐凉,再换热过的花汁再次浸泡,就这样换水三次,把手背、手指的关节都泡得温暖了,最是白里透红,细嫩柔软。
甄嬛喉间逸出一丝极冷的笑,掬起一把玫瑰花瓣来细看。花香四溢,汁水温热,然而这手上的血腥味令人作呕,终究是洗不去了。
乾元二十三年,在合宫惨白的阴云浓雾里,在一掬浮浮沉沉的玫瑰花瓣里,倏然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