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之时,夕阳洒下余晖为重山密林披盖上一片梦幻的金纱。
蜿蜒曲折的山道上,一匹黑色骏马缓缓前行。
马背上驮着三个人,一大两小。
谢鸿信坐在最前,谢钧坐在他身后,而苏雁来则骑在谢钧的脖子上。
苏雁来一手抱住父亲的脑袋,另一手攥着一块米糕啃得正香。
米糕掉的渣子全落在了谢钧的发上和领子里。
谢钧左手牵着马缰,右手扶住苏雁来的腿,防止她一不小心摔下来。
谢鸿信也在吃米糕,他吃得很快,三两口吃完后,就扭身从父亲怀中的油纸包中再拿一块。
一马三人的影子被落日拉得长长的。
虽然一路上没人说话,只闻哒哒的马蹄声,但闲适与温馨之感充盈了这一方天地。
韩鸣阳跟在他们身侧慢慢走着。
不时飘落的枯黄树叶提醒他现在又到了秋天。
他跟在这一家三口身边,走过了秋冬春夏,此时又迎来新一轮时节流转。
还好在记忆世界中并不会有类似饥饿、疲惫等生理需要,韩鸣阳可以时刻保持最饱满的精神状态。
从秋天抓兔子、养兔子、吃兔子,到冬天打雪仗、喝汤药、做花灯;从春天种豆苗、裁新衣、荡秋千,再到夏天在溪里摸鱼、在树荫下乘凉……
记忆世界所能复现的过去,应该都是对记忆拥有者而言十分重要的。
苏雁来一定很珍惜她六七岁的这段时光,所以韩鸣阳才能几乎没有错过任何细节地陪他们度过了完整的一年。
韩鸣阳时常被这一家人的欢声笑语感染,但笑得越是开心,欢乐过后的冷静就愈发凛冽。
他清醒地意识到,此时幸福美满的生活只不过是表面绚烂的泡影,流光溢彩,却毫无根基,一击即破。
苏琼音的逝去让“美满”二字再也无从依附。
谢钧一直没有放下。
——在苏雁来的记忆中,他们一家三口都没有过过生辰。
*****
春日又至,谢钧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儿。
他总是动不动就走神或是陷入沉默,与一双儿女玩耍的时间少了很多。
毕竟这是苏雁来的记忆,所以一旦这一家三口分开行动,韩鸣阳都会选择跟上苏雁来。
苏雁来已经好几天没见过谢钧了。
她问侍卫谢钧在做什么,侍卫也说不上来,只答门主忙完后就会来陪她。
但谢钧始终没来。
谢鸿信每天都被教书先生追着读书写字,也抽不出时间来找妹妹玩。
苏雁来就只好自己待着。
其实她七岁了,完全可以和谢鸿信一起学习。
但自从她目睹哥哥通宵达旦,手抄一大沓纸的诗文后,就被吓得“倚小卖小”,说什么也要再拖一段时间入学。
这一天,苏雁来跑了好多个地方,摘来了一大捧各式各样的花儿。
她坐在台阶上,一朵一朵地分拣挑选,摘去哪怕只有一点点蔫的茎叶,只保留最完整最新鲜的花朵。
苏雁来连晚饭也没吃,就这样认真挑拣到夜幕降临。
终于,苏雁来舒了一口气,将手中最后的成品举到眼前——
是一个精美的花环。
或大或小的花朵挤挨在一起,每一朵都正以最饱满的姿态绽放,紧密而又绚烂。
这是苏雁来为父亲准备的礼物。
她小心地捧着花环,向父亲的寝殿走去。
韩鸣阳跟在她身后,又一次来到苏雁来降生的那间寝殿外。
苏琼音死后,谢钧仍一直住在这里。
寝殿内外无人守卫,灯笼照亮空寂的走廊。
苏雁来在得知“人除了爹爹,还应该有一个娘亲”之后,也问过谢钧,娘亲去哪儿了。
谢钧没骗女儿,坦言说她的娘亲已经不在了。
但或许是为了避免苏雁来多想,谢钧从没和女儿解释过娘亲为什么不在了。
随着苏雁来渐渐长大懂事,某些话不必出口,她也能察觉得到。
就比如,她的父亲真的很爱很爱她的母亲,就算母亲逝去多年,父亲心头之痛仍未止歇,每当看到母亲的画像,都会红了眼眶。
再比如,她的哥哥也很思念母亲,常常会在睡梦中呓语。
还比如,母亲是为了保住她,才会在某一个春日的午后,永远离开了……
苏雁来知道这个时候父亲总会不开心,所以她想陪陪父亲,哄他开心。
苏雁来本想像以前一样直接推门进去,但在她的手刚碰到门板时,她的动作突然停了。
她听到寝殿中传来父亲的声音。
谢钧似是正在同谁说话,语气轻快而愉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