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浥一愣,多难得啊,朝浥第一次听到别人说“朝家是清白的”,想起白萧之前的提醒,抬头问:“你早就知道是吗?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我知道会有事情发生,但不知道会发生在你家,也不知道其中原委。”,以白萧的能力,最多只知道会朝堂风声不对,也确实不知道风声的实质是朝家犯了大不敬之罪。
发生的太快了,七天的时间,定罪、落狱、抄家、流放,所有的流程像坠楼,不受阻拦,轰隆结尾,无辜的茶楼最后等来一个孤零零的濒死的朝浥。
白萧知道朝浥的真实身份,以为朝浥不会再回来了。但茶楼的交易契约上朝浥的名字没有消失,契约纸墨特殊,只有买家死了,上面的名字才会消失。
所以白萧一直在等朝浥回来,也一直在想要不要等另一个有缘人。
“你应该好好活着。”,白萧看着阳光下几乎透明的朝浥又说了一遍。
朝浥没有再接话,只仰头嗤笑一声,他觉得这世道对他最大的不公平就是要让他“好好活着”。
朝浥极力在脑袋里抠出“好好活着”应该的样子。
他拜托白萧跟他讲如今朝廷局势,写信给外祖家报平安,做出一副仇恨支撑人命的样子。
他从不走出茶楼,照常经营茶楼,戴着兜帽去楼下听陈浔讲婉转凄凉、耐人寻味的民间话本,搜罗好吃的好听的好玩的填进茶楼,也去窗边看来来往往行人,当自己是一个旁观的高位者,从没有一跃而下的动作。
但他没有办法面对夜晚,他的面具在夜晚破碎。
安静、黑暗,他能听见母亲对他最后的叮嘱,能听见福堤的劝说,能听见父兄的惨叫和母亲钗子插进血肉的声音,他能看见他们所有人的眼泪,唯独看不到自己的。
他活在一个木盒里,脊骨全碎。
睁眼是惩罚,而他无法入睡,他只能整晚整晚地用酒精麻痹自己,用酒醒后的头痛以求得些许的安眠,然后用一整个白天昏睡,拒绝所有的思考。有时昏睡的时间更长,长到连绝望都感受不到,只剩一片没有意义的虚无。
偶尔会用破碎的酒罐陶片划烂胳膊,用血腥味和疼痛赶走不受控制的悲伤和幻觉。
认真生活和拼命颓废都是朝浥需要的。
在白萧第六次看到朝浥昏睡在地上的时候,白萧拉他下楼。
当躲避的状态被一招击碎,朝浥先是挣扎,在白萧不可估量的力气和公子哥儿习惯拥有的体面压制下,朝浥放弃了挣扎,任由白萧拉着他躲在一楼楼梯的柱子后。
朝浥看到了唐翌,风光更甚往昔的唐家少爷,旁边站着容光焕发的唐四清。
唐家与朝家交好,人尽皆知,这一场清肃大变,朝家几乎没有活口,唐家唇亡齿寒,怎会一点牵连都没有,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有牵连,唐家也应该躲避风头,而不是在这朝家死光后的短短十天内如此风光地大摆筵席。
朝浥混沌的大脑只在刚看到唐翌时清醒了一下,又回归混乱。
他推开钳制着他的白萧,歪扭地跑到后院,在泔水桶边,将五脏六腑快吐了个干净。
白萧以近乎残忍的方式告诉朝浥祸害朝家的罪魁祸首。
“你知道原因吗?前因后果?”,朝浥直起身,他的心难得不是因为酒精和自杀的偏激欲望而过度跳动。
“尚未可知,须得查了才行。”,白萧确实不知道,他去询问时,只从前主人那里得到了两句话,一是“因果故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二是前主人言中带笑的“不破不立”。
白萧沿第一句话推推算算,咂摸了许久,才确定了朝家悲剧的罪魁祸首,又对着第二句话想他自己从前的善恶呆坐了许久,才决定告诉朝浥罪魁祸首是谁。
朝浥吃硬不吃软,家中的无故惨死消磨了他的意志,父母的软话强留着他,没有意志的人只能撞上硬茬才可遇强则强。
泔水桶的刺鼻味道纠缠鼻尖,朝浥单单回了个“好”字,便转身回到顶楼,没有直接冲上去杀掉唐翌,也没有无望地歇斯底里。
可白萧在朝浥转身的一刹,看到了朝浥眼底燃起的熊熊复仇火焰。
春分已经过去了,白天比黑夜更长。
朝浥的生活、家庭、友情、安全感和尊严被摧毁,他正在跨过走向黑夜的晷,却再也见不到白天。
牵着他生活的线由五彩斑斓变成堪堪断裂的黑,他对世间的天真好奇全部泯灭,他的偏执不屑全部上场。
经营茶楼、明察暗访和深夜独自清醒成了生活的全部,用尽微薄的力量而收效甚微是全部的结果。
摧毁的重量压在朝浥的胸口上,肩膀上,他站不起来,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