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了百年的纸重见天日,无言却声势浩大。画像上模糊的人似乎依旧泛着笑容,金玉湖宣纸上的情诗似乎仍爱意涌流。
“当年我做了很多的梦。”,喻慆濛拉方正坐到柔软的地毯上,昏黄的灯光烧着穿越百年的情谊。
方正塌着腰坐着,平视前方,精神紧绷。
“很多梦。”,喻慆濛罕见地面露迷茫,浓雾笼罩记忆,苍黄矮灯幽幽地辟出一条影影幢幢的路,行路人哆嗦着直奔终点。
“梦里有魏家遭贬、魏夫人遭杀,你的心力因我不断消耗。”,柳慆濛转头意味深长地瞥了方正一眼。
方正双腿曲起置于胸前,双手抱着小腿,目不转睛,理直气壮的气焰直转急下。出于同样的出发点,他他从未主动交代为柳慆濛耗费心力这件事。
“最后一个梦到的是……”,即使是梦境,但仍残酷无情地难以启齿,柳慆濛稍稍停顿,“你为救我而死,魏大人,你——魏朝浥的父亲放弃殷党清剿,朝中大乱,殷党篡位。”
长时间的肌肉僵滞,方正似乎感觉不到握着小腿的力道有多大。
房间陷入吊诡的安静,座谈会两位参与者的心思千回百转,不留余力地为自己的错误找补,为对方找补,但皆徒劳。
不甘和愤怒像团散不去的雾遮住方正的眼睛,方正很难跨越六百多年的距离站在慆濛的角度理解慆濛,即使柳慆濛的离开杜绝梁朝悲剧的发生,但在彼时魏朝浥和此时方正的眼里,梁朝悲剧并没有发生。
所谓预言,本应在现实前面,在现实后面的预言都是一派胡言。
“因为这些虚无缥缈东西就抛下我,是吗?”,方正好像被扔下水的炮铳,点燃的火星咕嘟咕嘟着水面。
在保留记忆后的很多日子里,朝浥常常坐在换了几种样式的窗台上,抚摸着已经很久不痛的胸口,想着柳慆濛到底是有多狠心,才能放下他们已经有的一切,留下他一个人在这世上。
江洁去世时,柳慆濛说的“我在这,我不会离开”简直就是鬼话,谁信谁倒霉,如若再相遇,魏朝浥决定要让柳慆濛在他耳边说这句话一万遍,然后才会勉强相信。可感情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魏朝浥愿挨,但是愿打的人已经先离开了,愿挨的人除了沉浸想像,别无他法。
“你抛下我,两次!你自诩了解我,懂我,那你说无人陪伴、被人背叛地活着和在你身边死去,我会选择哪个?”,方正吼道,他紧紧绷着身子,直直地盯着喻慆濛的侧脸,眼底戾气丛生。
水面的水花越来越大,终于在被浇灭的前一秒“砰”的一声炸开,溅出的炮铳残体砸得人浑身疼痛。
“你有相信过我一次吗?坦诚过一次吗?回应过一次吗?”,方正失望道,卸去歇斯底里,声音里呼吸里尽是压抑的颤抖。
“没有,这么多年了,你甚至连拒绝都没有给我。”
那年春雷乍动,他瘫坐窗边,泪水决堤,少年挚友在他人生之路终临光明之前弃他而去,心之所爱在他表明心意之后逃之夭夭。
那年狂风大作,他噩梦醒来,疾痛惨怛,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少了一半的心,更不知道于这万千世界之中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方正起身,脚下不稳,眼前发晕,他稳了身体,摆摆手示意没事,一言不发地朝客卧走去。
或许他们的灵魂本就得不到安息。
喻慆濛留在原地,就像当年他把魏朝浥留在原地一样。
只有微弱的灯光才不会喧宾夺主玻璃罩内的美物,只有不详之人离开才不会伤害他最在乎的人,这实在是个感情悖论。
方正——朝浥——似乎不明白,所以责怪喻慆濛不坦诚。
——不对,朝浥到底有多久没回庄春茶楼,没回祁云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