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悄悄来临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只知道一夜间漫天柳絮纷飞,像鹅毛大雪般迎面飘来。
公园的游船重新开放,憋了一个冬天的孩子们一股脑涌向湖面,卖力地蹬着小船横冲直撞,却在划到岸边的莲花池时又格外小心,生怕闯进了连片的叶子,压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有些心急的莲花已经半开了花,在一片绿叶中间显摆自己的一点粉红。
石怀仁早就订好了今年的第一批莲花白,准备在出徒当天,在家里请师父喝酒。
与其说出徒,倒不如说是出师,因为师父已经提前将看家的本领都教给他了。
只是当初约定好的五年,他还是想庆祝一下,既是为了好好感谢一下师父,也是想借此机会坦白他和阿序的关系。
取酒的那天下午,酒庄老板跟他抱怨近几年生产莲花白的酒厂越来越少,这还是自己托关系才找到的。他不停道谢,酒庄老板倒不好意思了,说看在跟何老多年交情的份上,肯定要照顾他。
石怀仁美滋滋地拎着酒瓶,心里想着今晚一定要跟师父喝个痛快,不知道阿序做了什么好吃的菜。
为了这顿饭,石怀序忙活了一整天,天不亮就去菜市场挑选食材,回到家就一头扎进厨房,直到太阳快落没了,才活动一下酸痛的腰。
满满一桌子菜,都是大家爱吃的,铁柱趴在桌边馋的直流口水,几次想伸手都被石怀序拦住。
“小叔,我想吃一口,就一口!”
“小馋猫,今天得等你爹和爷爷回来一起吃。”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饿啊。”
“快了,应该马上就到家了。”
石怀仁走到胡同口,正好看到何其善从胡同的另一个入口拐进来,他笑着挥手,何其善也笑着回应,两个人往家门口相对而走,在十步之遥的地方,随着“啪”的一声,何其善捂着胸口,缓缓地倒在地上。
何其善的身后,有个身影一闪而过地消失在胡同口。
石怀仁的笑容凝在脸上,酒瓶落地,玻璃破碎,酒撒了一地,瞬间消失在土里。
他顾不得追人,踉跄地跑到何其善身边,跪着抱起师父。
“师父!”
何其善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他慢慢地挪开,胸口处已经被血浸湿,灰色的衣服被染成了暗红色。
石怀序和铁柱也闻声赶来。
“何老!”
“爷爷!”
三个人跪在何其善身旁,不知所措。
何其善支撑着微弱的呼吸,用气声断断续续地说话:“怀仁,时候到了,我该走了。”
“不会的师父,我救你,”石怀仁挥着染血的袖子,“去把药箱拿来。”
石怀序慌忙起身奔回院子。
“别费力气了,我有感觉。看,他们来接我了。”
何其善的手指向前方,石怀仁顺着方向,空荡荡的胡同,什么都没有。
“师父,师父,你再坚持一样!”
“怀仁,记住,做个好大夫。”何其善的手随着话音落下,嘴角含着笑闭上了双眼。
“师父!”
石怀仁紧紧地抱着何其善,如同溺水一般无法呼吸,哽咽地一声声呼唤师父。
铁柱趴在爷爷身上,嚎啕大哭。
石怀序提着药箱回来,但为时已晚,他缓缓地跪在旁边,眼泪止不住地流。
枪声和哭声引来了围观的人,相熟的邻居见此情景也都伤感不已,不知是谁去报了警,过了一会儿,刘队长带着人赶来。
“石大夫,你们最近有发现什么异常吗?被人跟踪了吗?当时周围除了你还有其他目击者吗?”
刘队长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扔出去,却像砸在棉花上一样得不到回应。
石怀仁仿佛被抽干了灵魂,任谁跟他说话都听不见。
石怀序匆忙地买来寿衣和棺材,又找了个阴阳先生张罗葬礼。
下葬的日子定在了三天后,遗体暂时停放在院子里。不管是街坊邻居还是远道的患者,都来吊唁,石怀仁跪在棺材旁给人磕头回礼,石怀序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张老板和钰莺也来帮忙。
没有人的时候,钰莺给石怀仁递了一杯水。
“怀仁哥,喝口水吧。”
石怀仁没有动。
钰莺抓起他的手,把水杯塞到手里。
“怀仁哥,节哀。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伤心了,不然身体会垮掉的。”
石怀仁不用看,也能猜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他想拼命挤出一丝笑容,但是嘴角动一下就牵扯着心脏一下刺痛,最后放弃了挣扎,用嘶哑的声音说了声谢谢。
石怀序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端着水杯退了回去。
葬礼进行得很顺利,何其善如愿跟妻儿葬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