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便宜祖母吃完饭,天边又飘起雪来。
冷风在脸上一吹,肺腑清凉。我左摇摇、右晃晃,准备冲进院子,大玩一场雪。
忽听院中狗吠不绝,我汗毛都起来了,吵着便宜祖母了,又是我的事!
我抓扫帚跑出去,只见雪地里一只瘦高黑犬。我扬起扫帚扇了两扇,团团飞雪中,黑犬朝我汪了两声,掉头窜出后门。
院中积雪颇深,一踩实了,全是冰。我正要往回走,脚背铲到一物,我晃了两晃,被绊倒在地。
一跌进雪里,视线低矮许多,我这才看到雪面凹凸不平,有一道爬动的痕迹,从院门延伸到眼前。
一丈外雪地坟起。显然下头有东西。
我挑挑眉,丢开扫帚,弯腰抚开积雪。
雪下露出张人脸。
我赶紧把人脸刨出来。瓷白素淡,除了颊边一道擦伤是红的,几乎沏入积雪。
忽地想到:“要是个死人,多恐怖?”
又捧起雪,要把他埋回去。
拘了冒尖的雪堆,双手停在他脸上,总是下不定决心,手掌摇晃,抖下些细雪。
脸上的嘴唇动了动,溢出声咳嗽。
不是死人!
不是死人就行!
我一把丢了雪,把手在衣角抹干净了,去拍他的脸。
触手冰凉,不知在雪地里埋了多久。都没热气了。
我伸手拉他,他呜咽一声,身上积雪簌簌,露出雪下点点红。
呆了一会儿,我轻轻放下他,用手扫去层层红雪,忽然手心刮疼,红雪中冒出截断箭,正插在他小腹。
箭枝被掰断了,看不出入肉多深,但见热血汩汩冒出,遇雪即融。流到身下泥地里,好大一块血洼。
随着呼吸,肌肉起伏,箭头微微颤抖,雪还没停,点点白渗进血洼,化了。
我蹲在他身边,一边观察伤口,一边用手在自己同样位置上比划。我没学过护理和临床,只能凭借基础知识判断:不伤及重要器官,可以小范围移动。
鼓起勇气,我从雪里剥出他两条腿,抓在手里,拖死狗般,把他拖到马圈。
万幸父兄出征,家中马圈空置,地上只一层浮土。我放好他,又凑过去看他伤口,还是不敢动,先脱了外衫,盖到他身上。
我跑到屋里,抱了床棉被,再回马圈找人。
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坐起来,歪靠在墙角,腿上盖着我的衣衫。
一阵风过,恰好吹起衣袖,啪啪拍在他手背上。他抓紧衣袖,猛地抬起头,对我一笑。
我正好撞进他眼里。
这人长得挺好看,脸颊削瘦,鼻梁高直,院中雪光晶明,而他的微笑比雪光更亮。
我呆了一呆,低头挤进马圈,把棉被盖在他腿上,“你的伤,怎么办?”
他果断说,“挖肉,拔箭。”因为失血过多,语气还虚软。
我比他更果断,“我不会。”
他看了我一眼,“给我壶酒,我自己动手。”
我迟疑着,没有动。
他又说:“我死在这儿,是你的麻烦;但我活着,就是你的金罐子。”
我只怕他拿刀在手,暴起伤人,听他这么说,我立刻放心,这是个聪明人。杀了我,对他也没有好处。
我翻出酒壶,又转到厨房,倒出两块白糖,抓在手里,走了出去。
他比原先更加委顿,歪头靠在木栏上,咬着牙只是吸气,听到动静,眼睛稍微睁开条缝,“把我匕首解下来。”
我蹲在他身边,他满身血污,腰间一束皮带,斜插把匕首,我一拔出来,蓝光满面,冰气冲鼻。
我把匕首递过去,他的手一直抖,我想了想,又夺回匕首,扯起伤口衣衫,轻轻挑开一个口子,顺着划破了,露出伤口来。
左手手指按着,男人皮肤滚烫,我心脏突突乱跳,怎么也下不去手。
他挣扎坐直,一手抓住马圈栅栏,“快,我头晕得很。”低头咬住我衣衫袖角。
我一想也是,他要是晕过去,我更不敢了,于是将牙一咬,刺破伤处皮肤,挖出团肉,掐住断箭,只觉箭枝又热又滑,我深吸了好几口气,用指尖掐死,往外抽了出来。
箭一拔出,鲜血激飞,他身子一阵痉挛,随即团起衣衫,死死摁在腹侧。
好一会儿,他再抬起头,脸上只有一对琥珀眼珠不是白的。
风雪不止,手中断箭转眼吹得冰凉,箭头一缕碎肉丝子飘飘荡荡,我拿起来,看了会,猛地丢出马圈。
他一手摁着伤口,另一只手哆嗦着去摸酒壶,无奈手上无力,酒壶摇晃,泼出来好些。
我蹲在他身边,扶稳酒壶,将壶口递到他嘴边,“你喝慢点。”
他先侧过眼,目光在我脸上转了几圈,继而垂下眼,就着我的手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