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编·灭明
就是这里了。就到这里。再不往前,没有向前的路。
这里是我的终点,是月照留给我的终点。
那天离开月宫,我并没有有意骗她。假如能够去,救出敖幸之后我自然会和仙军一道去救出柏汜,然后再来领罚。和敖幸一道被禁制在一起也好,两人逃到什么地方去也罢,只要能和敖幸在一起,我都能接受。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假如真有什么天数,也许这就是我的数。有时候我会这样想。敖幸死了,灰飞烟灭,而我幸存,带着她的遗憾活了下来,握着那柄剑站在山洞前,握着那柄剑战胜不可战胜的敌人,握着那柄剑四处争斗、学习、修炼,握着那柄剑直到握不住的那一天。
有的时候我也会不相信这种说法。我不相信有天数。如果说我相信了、认同了这宿命论,那我不就成了敖幸之死的合法、然后从根本上否定了我自己?我做不到。
我不可能否定我自己。也不可能否定这一路来经历、建立、发展的这一切。我不能。我既不能否定我这一路来已经获得的强大,也不能否定这一切强大都是基于我的个人意志——天数难道不是一直想要毁灭我吗?它成就了我,希望我按照既定的顺序,从一个传奇的凡人走向一个平凡的上仙、最后顺从地成为它的招牌,仅此而已;直到我做出相反的选择,手握着月照给我的剑转身相向的时候,就变了,它开始想要毁灭我,而我反抗。
不是它成就我,如果天道有数,数就是毁灭,而我对它的反抗才是成就了此时我自己的路。就是这样。
哪怕月照因为事实上的欺骗和抢夺而诅咒我,让我走到这一刻,我也丝毫不后悔。我听仙界的“朋友”说,她诅咒我的“报复心将会一日衰于一日”,最后彻底失去使用那把剑的能力。真实丝毫不爽,不愧是月神。
哪怕她一直否认自己是神,事实上也不是神,却的确具有近乎于神的能力。她们两个都是这样。
如果她知道敖幸死了,她应该知道的啊,她怎么会不理解我的选择呢?还是她已经因为失去所以变得狭隘了?我骗走她珍贵的宝物?难道她不明白我们的所爱留给我的最珍贵的东西就是回忆、不是什么物什吗?
还听说她“诅咒”那把剑本身会选择那个把它带回主人身边的人。那也行。横竖那把剑现在藏在洞里,在那里作为能量来源,支撑那个阵法。
我把阵法留给了于渊,她用得上。别人大概不会用。至于为什么,我也不太明白自己。也许我终究觉得让月照伤诅咒我不是我的本意,久借不归也不是我的本意——哪怕在那一刻面对苍茫大军我没有别的选择,无论是事实上自保还是心理上发泄,我都不可能做出挥剑相向之外的选择,做了这个选择我也就没有了退路——但我还是多少觉得道德上理亏。不是我本意、不是我情愿要造成的伤害,我愿意为此接受惩罚,促成这把剑回到它的主人手中。在魔界的这些日子,日日夜夜我看着柏汜也许在的地方,有时我也会想,柏汜还活着吗?还有意识吗?她还是她自己吗?她还会见到月照吗?
有时候我想着想着会觉得平静,也会哀伤,还会嫉妒,甚至庆幸。毕竟与此相比,敖幸死了,是好事,也是坏事。
没有对比我就得不到这样两可又皆非的结论。
没有对比我也不会去想,假如死的不是敖幸,而是我,敖幸会怎么样?可惜我永远不会知道了。一件事可以有无数个也许,但只会有一个现在的样子。
因为她死了,所以有如今。所以我成为宇宙洪荒以来第一个由人界至仙界再到魔界的人。曾有仙人对我说,如果我继续在仙界修行,总有一天可以获得像月照那样的地位,除非自己选择湮灭,否则绝不会死亡、也绝不入轮回的地位。假如敖幸还在,我去追求这样永恒的长生才有意义。但她不在了。
于是我的如今是相反的,是另一面的。我想我的事业比仙人的长生更有价值。我反对那样的体系,我反对成仙,我反对仙界的存在,所有掌握在他们手里的好处、修为都不应该被他们控制起来,那是属于所有人的。我能走到这个体系的巅峰,但我不要,我反过来要打破它,让大家都不用向唯一的目标去,不用争夺有限的东西并在这种极限的狭隘争夺中失去一切。
父母失去女儿,爱人失去伴侣。葬送给无药可救的野心与莫名其妙的名利。
有人说我狂妄,难道这种单一对名利和长生的追求不是狂妄的?
他们说他们的,我说我的。我拿着那把剑,为了自保躲进了炎魔地,在里面流浪,一开始几乎疯狂,后来反而能呼吸硫磺了,反而和那烈焰老头成了朋友了,原来作为仙人都做不到的事,因为邪魔的帮助竟然可以轻易做到了,强大得无法想象,于是我杀回去,还是拿着那把剑。我已经知道龙族为何要那样做了——为了成仙,他们什么都可以做!——我开始想要知道,仙界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做。那些禁制,说起来必须强大到我拿着剑才能突破,何以敖幸区区一条小龙就能因为发狂而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