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萧权山,借着微暗的烛火灯光,映照在这黄纸墨字粘腻的书本之上。
那是年幼的你,小小的坐在悬翳堂小小的书桌上,然后你慢慢抬眼,看着另一旁似乎困倦闭眼休憩的谢三行身上。
你对你这位老师,了解很少。换句话说,那时候的你,实在太小,又因为常年封闭,心智发育比你的同龄人低上太多,至然就更多不能理解,你的这位老师,人前言笑宴宴玉毓光华,但还有,这样疲倦不露于人的一面。
其实在你年幼刚入谢府的那段时间,你能感觉到,你的这位老师,这位被权势已经抬上云端的少年人,曾经,真的把你当作弟弟相看,是真的存在,想要好好教导你一番的想法。
萧权山,很多个深夜,其实我也在思考,如果你真的愿意走上谢三行为你规划的那一条路,是不是此时此刻,你依旧坐在谢府那专门根据你的身高打造的书桌之上,仍旧垂眸触手可及看向你这位似兄似师的少年引路人,能够终其一生,在他的羽翼下静静成长。
然后包括,静静的看着你的这位似兄似师的兄长老师,为你娶妻,感受着他永远若即若离,让你觉得能够触摸却又隔得如此相远的温度。
萧权山,人的一生有很多个选择,从我而言,如果当时我占据你的身体,也许你现在应该妻妾环绕,应该锦绣光华。哪里能够想得到,以后的你,会在时局压迫之下,甘愿以青年之姿,出卖色相,去伺候一个年愈六十的老妇。
有时侯,应该是很多时候,我不知道我应该是笑你,还是骂你。
你知道你想要什么,昔年稼峦之战,你终于再次见到了谢三行,而不同的是,他站在对岸赤色萧氏旗帜之下,穿着厚厚的雕衣,整个人显得神情淡漠,气息淡淡。
你知道你的这位老师自小身体不佳,即使夏日烈炎当空,都浑身温度低的要命,更何况这样的白雪皑皑,大地统冻的冬日。
你一瞬间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当年你被初赶走谢府,你想尽办法,探听着谢太傅的行踪,终于在贿赂了不知多少人后,你来到某处府邸中的花园,在那里,再见到了你的这位老师。
而很显然的是,你的老师似乎知道你想见他多时,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站在那里等你。
那天也是一个冬日,你的老师并不耐冷,早早的穿上了冬衣,许是等你诸久,雪轻轻的落在他的肩上,他亦未觉,只是仍然垂目看着池塘边长着的一株孤松。
萧权山,当时的你,被赶出谢府,人情冷暖已然享绝,但你并不害怕,换句话说,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这位亦兄亦师的老师给的,如今他要收回,你亦不怕不惧。
那你,当时的你,究竟害怕的是什么,让你被赶出谢府的那段时日里神思恍惚,仿佛下一秒,沉闷的云层就要狠狠压下。
那段时间你真正害怕的是什么,恐怕你自己都说不清楚。
你只知道,终于你再见到了你的这位老师。
而你这位老师,只静静的垂眸看向你快要和他趋平的身高,只静静的问了你唯一的一个问题。
“——可有悔?”
可有悔?这句话本问的前言不接后语,你那一筐筐准备的想要道歉的话语瞬间堵在了喉际,然后几乎是向本能一般知道你的这位老师究竟在问的是什么。
你的喉结急速上下抖动,已经快要有一个成年男人趋形模样的你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你知道他在问什么,但终于,你像是孤寂又惨淡的挤出一个奇怪的笑出来,然后静静道:“我不悔,老师。我敬仰你,痴慕于你,想和你一起做这世间寻常夫妻都能做到的事情。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话来表明,我知道我很弱小,老师,你等我长大,可以吗?等我长大,我也会长大,逐渐有自己的力量,那一天,我来保护你,可以吗?”
你的话语说的语无伦次而卑微至极,像是明知道会受到打击,仍然不断地倾尽所有去挽回唯一的可能。
但其实,早在你没有说出话时,你都已经知道答案。你看着你从未看懂的这双宛若初春桃花般的眼睛,这眼睛里的淡漠,数年不变,只不过现在,甚至已经微微的加上一二厌腻。
谢三行几乎可以说得上平静的,理智的,淡漠的,看着你几乎要跪在他的身侧,已经逐渐长成成年男人的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袖。
“你不用叫我老师,我从未把你当成是我的学生。”
空气流淌,暗夜飘荡的碎雪像是被人狠狠揉碎随意撒在人间。
这是当年,那个冬日初雪的暗夜里,你们最后一次谈话失败。
那时的你其实还不明白,这是谢三行曾经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可以以萧权山这个身份,安安静静待在他身边的,最后一次机会。
当然,萧权山,你要的不只这个。你们之间最大的矛盾,在于你要的东西,谢三行已经无法给你。
你想要的,是他整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