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觉走之前贴心地让安平侯府的家丁们送来些奇花异草,以供宁相野闲时侍弄,打发时间。
宁相野便在此处安心住了下来。
没有了宁王府规矩的约束,宁柯也变得些微懒散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像在过一种,类似神仙的逍遥日子。
这一日,宁相野看天色不错,便让宁柯把仔细包裹后的那个扁布包取出。
缓缓将外面的丝缎剥开,里面包裹着的竟然是一小沓纸张,只是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细看,字迹完全不似宁相野惯常书写的行楷,飘逸利落,竟是狂狷无比的草书,可见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是多么畅快淋漓。
封皮写着《封昀传·终章》,这些纸页泛黄,而墨香经久不散。
这几个字像是钥匙,打开了宁相野自己亲手封锁起来的某些东西。
他突然想起来,原来那个青年将军叫封昀,是我年少时仰慕的人。可他也如众多历史上杰出一时的人物一般,湮没于尘埃之中。
“你在家里等着,我去个地方。”宁相野将丝缎又包了回去,便出发了。
行了一条街,穿过两条巷,巷陌深处,一家古朴的茶肆坐落于此,木匾歪斜,上书“沁园春”三字,推门而入,只见胖掌柜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旁。
宁相野将名帖递出,上面是“恋山”二字,“我来交东西。”
胖掌柜一看到名帖,双眼便冒出了精光,精神也为之一振。吸了口鼻烟,让自己的头脑更加清醒了些,然后道,“老二在楼上,你直接去叁号间吧,恋山先生,你让我们等太久了啊。”
他伸手向宁相野,眼中充满了迫不及待,“能否让我先看看?”
宁相野温而一笑,“不能。”
胖掌柜嘿嘿一笑,无妨无妨,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所谓“老二”并非是排行,而是他在圈子里的名号,民间有所谓话本的印制坊,以某某楼为称,“沁园春”全名是“沁园春楼”,这里印制的话本质量高,故而催更不断。
叁号间里老二在唉声叹气,他的朱笔悬着,一时不知道落在何处,不是因为纸上的东西多好,而是每句话都要修改一番,他气得牙根痒痒,这和让他重新写有什么区别!
为了出品质量过硬的话本子,他亲自操刀,收稿、校对、发行,然而最近的稿子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眼看着头发是越来越稀疏。
宁相野将布包放在桌上,推到老二面前,老二看都不看,依旧紧皱着眉头,对来人不予理会。
一个名帖递了上来。
刺金名帖,上面的金光闪烁,晃到了老二的眼,他这才将目光落在其上——“恋山”。
老二猛然抬头,目光中透露着难以置信。他蓦然站起,然而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叼着的烟斗,也因此落了片灰。
烟灰落在眼前的稿子上将纸烫坏了,他也不顾,而是强自克制着微微颤抖的手,将缎布包打开,此时他才他将烟斗扣在一边,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看到封面后,他的心立刻由激动变成了巨大的宁静,拖了他整整三年的稿啊,如今终于让他盼来了!
“恋山先生请坐,老三,备茶。”楼下胖掌柜急忙应了声“好嘞。”
“当年《封昀传》前篇和中篇引起了多大轰动,云京书圈里的人有目共睹,可是后来先生就退圈了,今日为何重出江湖?”
宁相野淡淡道,“为了和这本书好好告个别。”
老二点点头,他没有深问,只说,“这次终于可以给那些翘首以盼的读者一个交待了。”
不等宁相野开口,“还是按照千字十银来计算,等让人誊抄完毕,便将稿金送至府上。”
二人又简单的就书中的结局做了简短的讨论,最后拍板的结论是一字不改,全部按照原样付印。老二的心情许久未曾这般痛快!
宁相野推开沁园春的门,往外走去。
此时却下起了春雨。小雨润如酥,落在脸上却还是冷的。
宁相野问老三借了油纸伞,撑伞踱着步往家走去。
他未曾讲的是,《封昀传》的终章其实在三年前就写好了。那年,他平安回府后,听得捷报频传,壮怀激烈。
当时玩票性质写的这部书,本来也是不会有终章的。
但云京的转危为安,让他心潮激荡,少年慕强,灵感汹涌撞击得他彻夜难眠,连续三天三夜,洋洋洒洒将事实与演绎融合在一起,才有了这篇终章。
为了增强终章的戏剧性,他将封昀的结局写成了——“功成名就之后,他告别了青梅竹马的恋人,独自一人浪迹天涯,从此,江湖之中多了一名潇洒快意的剑客。”
可现实里,那位年轻人,真的是快意江湖去了吗?
成稿之后,宁相野连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之时,却传来父王接任北军的消息,而封昀已然杳无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