讷立在风里,无言半晌才道:
“即便陛下不值得效忠,你难道连北境数万生民的性命也不顾惜?北虞突骑南下,所过之处,践踏的是我们的国土,屠戮的是我们的父老兄弟。”
“百姓?”周远轻蔑一笑。
“我早看清了,百姓最是愚昧,当年定远将军的家人被槛送京师,你可看到有百姓为其请命?定远将军死了,可有半个人为他立碑祭拜?死了一个,朝廷自有旁的将军去替他,百姓眼里只有自己脚下那三分田地,谁来卫国守土,与他们又有什么相干?”
“不。”何七驳道:“当年将军之父的囚车所过之处,百姓跪在道旁,箪食壶浆为之送行;虽不敢立碑祭拜,当年南境却不乏有人重金阴雇豪侠,往白越江边寻找将军遗骨。公道自在百姓心中,只是碍于天威,不敢言罢了。”
“是啊。”周远哂道。
“陛下天威,当年尚有小宋大人携士子为定远将军鸣冤,却被下了诏狱,死的死,散的散。也是,太子殿下不过说上一句“或有误会”,尚被发配至此,何况他们。如今敢说敢谏的都死绝了,朝中万马齐喑,是非功过尚可颠倒,来日你我报国,倘或被冤,又有谁能鸣一声不平。”
月明大笑一声,抚掌道:“周将军好口才,听得我都想随你投北虞去了。”
她顿了顿,忽然没来由问:“将军平日都读些什么书?”
周远一愣,不明白她为何问这个,“要杀便杀,问这些做什么?”
月明又笑:“不做什么,只是好奇,什么书能把人教得这么不要脸。”
“你——”
“难道我说的不对?”月明直直看向他的眼睛,“你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脸面攀扯定远将军?”
“定远将军一心守境安民,护卫百姓,不贪身后之名,纵然身死,其魂不灭。”
“而周将军么——”月明冷笑一声,“你满口功过,试问你来北境一年可曾立下什么军功?杀过几个蛮敌?你空有一身武艺不思报国,反投北虞,临了仍不思悔改,反将一切推至君父不仁,朝纲不振,百姓不明。”
“即便如你所说,百姓愚昧,不明事理。但你来崇州营一年,与士卒同吃同睡,他们难道不是你的兄弟同袍?你引北虞突骑南下,可曾顾惜他们的性命?”
“我虽是乡野医者,却也知忠臣不事二主。如今朝中虎狼当道,阉宦擅权,若为文官,我便犯颜直谏,致君父于尧舜;若是武将,只该守土安民,维护边境安宁。”
她眉间染血,执匕首立于月下,竟有森森杀伐之气。烈风之中,声音虽然破碎,却字字重如千钧,砸在周远的心里,毫不留情打破他遮羞的壁障。
“你却瞻前顾后,尚未建得寸功,便思身后事。如今更是为了一己私利,要献上崇州几十万生民,以换北虞的富贵功名,你这等背信弃义之人,如何敢与定远将军相比?”
周远怒道:“你住嘴!”
杀了她。他心里起了这样的念头,提起剑,直向月明刺来。
“何将军!”月明不怯不退,喝道:“还不动手?”
话音落,当的一声,何七接下这一招,两人缠斗起来。
两人少年结交,何七的武功身法多为周远传授,单从二人打斗便可看出,周远教起何七丝毫没有藏私。
正因二人太过熟悉对方的招数,敌进我退,尚未出招便知后手,何七作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月明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抱臂等在一旁。
才拆了十余招,或许是左手不惯使剑,周远不知为何晃了晃神,何七找准这个破绽,翻手以刀背猛击其手腕。
周远手中剑已被震落,何七旋即将其踢开,手中寒刃架上周远的脖子。
这时,周远才回过神,全然难以置信,何七的功夫何时精进至此了?不对,不对!他陡然看向月明:“是你?”
月明冷笑道:“周将军眼下才想起来?不错,今晨那碗药里,我放了点东西。”
周远现下被擒,横竖不过一死,也笑,“林大夫还是不够心狠,直接药死我,岂不两便?”
月明道:“因为我与你不同,我存了一分期望,期望是我的多疑,而不是你的背叛与辜负。”
说到辜负二字,周远看向何七,笑意里尽是悲怆。
“老七,动手吧,将我的头提回去,五殿下定给你记上一功。”
何七执刀的手微颤,他自从军以来,习刀十余载,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刀锋会对准同袍。何况,是对准周远。
若是易地而处,周远会如何?
何七用了整整一日的时间,以为终于说服了自己,没想到,最后关头,终究无法对他挥刀相向。
夜色苍凉,长刀锐意尽敛,一如它的主人,默默无言。
良久的静默之后,周远长笑一声:“我这一世,得入神机营,也曾征南蛮,伐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