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
这回,蒋安宁发过来一个地址。周芒在地图上查到,是家会员制餐厅,一天只接待一桌。
中式合院山重山、水叠水,花木自然深幽,层枝叠叶,满目浸寒绿。林间风拂动裙角,有些冷,周芒双手环臂,吸了一口凉气。
今天见长辈,她穿得朴素。白色针织短袖配一条牛仔长裙,脖颈间是串莹润的珍珠choker,十分青春学院风,但抵不了夜间的降温。
她快步下石阶,跟随服务生穿过月亮门。
庭院前,桂花正成片成片地开,馥郁丰盈。周芒一双清泠乌瞳望去,老树枝头挂着两只竹丝灯笼,昏淡的黄,左右各书“欢喜”、“如愿”。
她走到丹桂树下,心底倏然一动。拿起手机,给蒋安宁发消息:【你哥哥的那位朋友,我认识吗?】
手机迟迟没有提示。
周芒熄灭屏幕,服务生引着她一路走,绕过柱樑长廊,正犹豫着是否要进去的时候,服务生已推开一扇仿古木门,“客人,这边请。”
周芒冻僵的手指扶在门框沿,顿了顿,终是往内走。
室内并不是想象中的晦暗,布局古雅,明式家具朱木雕花。厅之四角,点缀竹、柏和鲜花,灯影错落,添了一番疏影横斜的意趣。
周芒踩在纹样繁复的地毯上,缓缓走近,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周小姐。”
山水画屏后却传出一道声音,幽沉如冷雾,绕在耳边。
周芒心跳静止了一秒,呼吸微滞,然后嗅闻到熟悉的气味,抬眼望去——
像是要应证她的猜测。
人影在转动。
骨架清薄修挺,撑起一件灰色衬衫,这色调介于黑白之间,衬得人气质清绝。最顶上两粒扣没系,像是刚从会议上抽身,带了点倦怠。
光在他身上流泻,肌与骨都似覆上了一层淡薄的霜色。他侧了侧身,目光径直朝向她,并无半分的折中。
是檀序。
视线相对,周芒长睫一跳,如见光影曝晒的雪原,双目几乎被灼烧。
不可直视。
她缓了数秒,垂下眼。
檀序踱步过来,到她面前,只是微微而笑。这一笑,周芒似听见雪融之时脉脉流过的水声,一齐钻入感官的,还有他身上的冷香。雾濛濛的,含了若有似无的雪气。
周芒面上也浮出一丝笑,沉默一霎,才轻声说:“我想,我应该走错了。”
话音未落,身体已先于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她直觉,檀序并不喜欢狗。
那天分明是一起捡到金毛,他却坐在车内,从头到尾没有走下来。抱着狗的一路,抬眼可见他眉心微拢,一呼一吸凝滞的氛围,浓重的夜色都遮不住脸上的不耐。
即使他后来陪诊,垫付了医药费。
周芒没有更多的蛛丝马迹去否定这种猜想,但她就是清楚。
檀序看着她,不置可否。
周芒稳稳心神,抿了一下唇才说:“我不知道领养人是你,如果是看蒋安宁或是她哥哥的面子,就不必了。我可以再找找……总之,今天的一切都是误会。”
檀序唤了她的名字,出声道:“不是误会。”
周芒怔住。
下一秒,就听见他又笑了,声色淡而和悦:“别人没有这个脸面。”
周芒轻声:“别人?”
她能感受到,檀序的目光落在身上,意味幽深地看着, “为什么不相信,令我改变主意的那个人,是你呢。”
周芒迟钝地反应一下,垂在身侧的手,轻轻颤抖,继而生出一股心慌感。
“是吗?”她攥住指尖,一下比一下用力,掌心刺痛,用一种冷静的口吻说道,“但我,不喜欢勉强人。”
檀序又走近一些,低语叹气:“抱歉,让你为难。”
周芒瞠圆杏眼,僵直站立,一动也不敢动。鼻息间的气味,朦胧、冷冽,如释放出的某种讯号,化作心跳的脉冲,警告她,已停在危险边界。
秋夜浓酽。
譬如此刻,窗外的世界被玻璃滤过,桂花味的风从庭前穿过,竹枝轻轻摇曳,绿意婆娑。遥远处的灰雀啁啾,正在遮盖心脏一鼓一鼓的轰鸣声。
暗蓝天幕漏下荧荧一片光,涌进长窗,清凌如水,明月雪时。
周芒浸在月晕中,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向他告别:“檀先生,我要回去了。”
有这瞬间,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那么重要。
檀序掀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漆深眼瞳被光淡淡的照着,眉眼含一点笑意,细望之下分明有寒气扑面而来。
他语气轻然:“我说过,你可以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