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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如漩涡美丽的、湖绿色的眼睛。
江户川乱步静静地注视着。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梦,因为现在的绘梨绝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
但他好像又并不是在做梦,因为哪怕是江户川乱步的大脑也会有时、偶尔、相当稀少地,想要消极怠工一下——而他对于怎么忽略一些需要去忽略的事情早已驾轻就熟。
所以在十四岁的某一个下午,靠在绘梨肩上睡醒了的江户川乱步眨了眨眼睛,像猫一样地凑近她的脸,看见那双干净漂亮的眼睛里自己头发乱乱的影子。
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抓到了哦。”
他的呼吸也像猫的爪子:“绘梨把我都搞乱了。”
绘梨于是笑起来。
她是那么喜欢笑,就好像曾经有人告诉过她她笑起来的时候有多好看一样地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让看见的人也想要微笑,融化在春天、樱花和白云一样的糖果里,只有不停留的风拂过去,连波纹都带着柔软的信任与爱意。
江户川乱步是那么地好奇。
那些柔软的信任与爱意,和父母给予的信任与爱意不一样,和他人给予的质疑与憎恶不一样,和社会给予的冷漠与拒绝不一样——可是,是哪里不一样?
江户川乱步无法剖析“爱意”。对于他而言,“情感”这样的东西,不是理所当然,就是不可理喻。除了从父母那里得到的理所当然的爱,他从这个世界里得到的只有不可理喻的莫名其妙——也许这就是他是个笨蛋的原因吧?
他永远搞不懂那些突如其来的爱与恨。
“乱步才不是笨蛋。”
绘梨一点一点帮他把头发理顺,手指和她的爱意一样柔软。
“乱步是我喜欢的人啊。”
可是喜欢是什么呢?
江户川乱步会对一样合胃口的甜品说“喜欢”,会对一个合心意的礼物说“喜欢”,会对一次懒洋洋的休息说“喜欢”。
気に入る、好き、惚れる、愛する。
米诺斯的迷宫底部是吃人的怪物,爱-欲的迷宫底部又是什么呢?
那样古怪、暧昧的,难以言明、不可言说的感觉。
像是最喜欢的口味的薯片突然莫名其妙、不可理喻地停销了好久,又有着与之不同的、如蚂蚁爬过心脏的渴望。
江户川乱步惊奇地剖开自己的心,就像是对待世界上最重要的谜题一样,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如同寻找毛线团的毛线头一样地抽丝剥茧。
“我们私奔吧。”
他突然说。
“好啊。”绘梨纵容地说。
所以江户川乱步在雪夜的墙下,接住了一朵只被他发现的、冬天里的樱花,一派白汽弥漫。
『惚れるのは状態であり,愛するのは行為である。』
十指相扣的两个小孩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不过踩着一地稀稀拉拉的灯光与雪,就好像可以一直走到梦境的尽头。
可是梦总是要醒的,他们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