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入禁中求情,在金銮殿外连跪了几天几夜,数番跪晕过去,那时候,姜氏府宅从上到下,无一人不以为少帝如先皇一样不喜朝歌公主一脉。
而现在,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默认天家厌弃叶朝歌子女的当下,王朝少帝却又巴巴儿赶来,殷勤的唤素未谋面过的姑姑之女姐姐。
帝王的喜恶,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了。
满堂姜氏族人,包括跪在门外的姜明夜、躲在檀木雕福禄寿挂屏后的姜梨,皆因这意料之外的变化愕然不已,唯独被镶金绣花大氅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姜明月,平静的出奇。
再次后侧半步,不动声色的拉开与少帝之间的距离,姜明月从容应,“姜氏明月,记下了。”
他说不必拘礼,她言听计从,但……
姜氏明月这四个字真的在耳边响过后,王朝少帝拘在面颊的笑意,还是滞了滞,就像不断漾开的涟漪,徒然僵停于湖面,风明明在吹,却再也掀不起分毫涟漪。
过了会子,少帝低头,盯着脚上绣有龙纹式样的赤舄鞋,哑声说:“今日走的匆忙,落了好多政务,改日得闲,我复来瞧姐姐。”
姐姐这一称谓的尾音还未完全收住,赤舄已跨过中堂门槛,用金丝线绣着繁复花纹的明艳袍裾擦着跪在门外的姜明夜发顶莲花髻,渐行渐远,而周遭,是恭送万岁的山呼声。
他来的突然,离开的也仓促,似策马疾驰的间隙瞧见路边一株野花,遂勒紧缰绳短暂的停留了片刻,可这片刻,对于即将代替庶妹入御史大夫家那口火坑的姜明月而言,却是足以改变人生轨迹的救赎。
姜氏旁支的长辈从地上爬起来,由着侍从抚平衣衫上膝盖压出的折痕后,默契的拱手作别,先后退出中堂。
躲在檀木雕福禄寿挂屏后的姜梨见状,顾不得母亲的呵斥,再度小跑而出,心急火燎的问,“叔叔伯伯怎就走了,出嫁女的礼还未受,御史大夫家的花轿就在外头……咦?”
说话的同时,姜梨探头向中堂外望去,视线掠过一重又一重洞开的大门,落到门厅外青石板铺就而成的台阶上,她询话的声儿在舌尖绕了一圈儿,最后变换成充满疑惑的语气词。
“花……花轿,阿娘,”姜梨迅速跑向妾室柳茹昭,伸手指着空无一物的门厅外,“御史大夫家的花轿还没接着人,如何就走了?”
其实不只是御史大夫家的花轿,倘或姜梨愿意再多看一看,就会发现,散在前院后房廊亭小径且等着开宴的宾客,也随王朝少帝的脚踪儿,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姜氏府宅。
一股不好的预感自心底油然而生,姜梨环住母亲臂膀,颤颤巍巍、忐忑提醒,“阿娘,吉时……到了……”
柳茹昭窥了眼旁侧丈夫没什么表情的脸,又转头望向甫从中堂门槛外迈入堂内的姜氏嫡子明夜,最后将意味不明的目光长长久久的落在仍罩于少帝氅衣之下的姜明月。
“梨儿,”她用与犀利视线全然不符的慈爱语气轻唤爱女闺名,“咱们家与御史大夫家的这桩婚事,作罢了。”
“作……罢?”姜梨惊的松开了环住母亲臂膀的手。
御史大夫家的花轿都到了门口,眼瞧着可能分走兄长宠爱的姜明月就要嫁到别人府宅里头去了,怎么又作罢了?
不死心,姜梨梗着脖子问母亲,“人都要出门了,咱们家与御史大夫家的婚事,何以不成?”
何以?
当然是因为王朝少帝的那句“朱服老气,姐姐娇俏,这样的颜色配不上姐姐的模样”,还有那句“赶明儿我教尚衣监做几身对襟上衣扎带裙送到姜府来”。
朱服老气、配不上、对襟上衣扎带裙、送到姜府……
大昱王朝十四岁的少年帝王,无一个字无一句话不许堂姊嫁人,可字字句句,又全都是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