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记得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经年的怨气和积攒的愤恨在一夕间突然占据我的头脑。等我再度清醒的时候,手已经握在一把刀上。
像山一样高大强壮,永远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父亲在我面前轰然倒地。
他不对我设防,就像林为予不对他设防。
“因果。”他的遗言只有两个字。
我看不懂他的眼神,没有往常轻而易举的暴怒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如果他一直这么平静就好了,我想,那样他就不会死了。母亲也不会早亡。
我从母亲亡故的那天就立誓,今生只做两件事:
第一件是手刃害死她的人,也就是我的父亲。
第二件,打败那个永远笼罩在我心头的影子——林下风。
我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什么样,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但不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没有把父亲和母亲合葬,他不配。我要把他扔在那个山洞里,让他此后万年都看着我纂刻了满墙的痛苦,堕入十八层地狱。
我带了一条蚩蠡放在陶罐里。我认不出来林下风但它能认得。
我走遍大江南北,边找他,边壮大自己。武林二十四派还有之外的武功,我到处偷师。我不想有朝一日好不容易找到他,却输给他。
但我哪里都找不到他。我简直纳闷,像他那样继承了他父亲冠绝天下天赋的人,怎么可能默默无闻被埋没在江湖里,不惊起一波一澜,不留下一点痕迹。
除非他根本没长大就死了。
他确实是要死了。
我没想到蚩蠡会在我路过一个在割腕的乞丐时突然疯狂扭动,想要从罐子里钻出去。
在确认周围空无一人只有面前这个倒在血泊里的乞丐后,我崩溃了。
我准备了二十年,严阵以待的假想敌是一个没有武功的落魄乞丐。
很好笑,但我笑不出来。
他真的一点功夫都没有,割腕的时候拿刀的姿势都别扭。但他很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我,死对他来说似乎就是最大的事情。
也可能他发现了,但他觉得不会有人来阻止一个乞丐自尽。
我确实不打算出手阻止。阻止又怎样,救活他然后跟一个乞丐决斗吗?还是算了,他在这里死掉,我的执念就算告一段落吧。
巷子外传出了声音,那群白痴捕快终于找到这里了。我看上了江湖大盗杨不沾的衣服,那可是个宝贝。我懒得跟他商量,就杀了他。
不过他也该感谢我,我偷东西可比他厉害多了。我替他扬名天下,算是补偿。
我随便躲到了墙后的竹筐里。
但我没想到有人会举着林下风一起翻墙过来。
而且这个人我见过。
岳梨。
我在灵梧派偷师的时候见过她很多次。她那时总是像个小兔子一样闪着大眼睛粘着一个叫陆云生的人。但是兔子急了最会咬人,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女孩却是武林中武功最好的人。
但她现在看起来和之前大不一样。衣服灰扑扑的,眼睛还是大得惊人,但缺了很多灵气,看起来很冷漠。
不过经历过那档子事也确实眼里不会有什么灵气了。
但我却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虽然林下风现在没有武功,但是他能学,我也不是不能等。如果岳梨能指点他,如果他能进到灵梧派,或许我还能完成自己的誓言。
所以我装作杨不沾赖上了岳梨。
但我不知道自己会有一天无比后悔这个决定。故事应该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结束。
我了解陆云生那种人的心理,所以轻而易举就能蛊惑他。不过他比我有点底线,不是我这种会弑父的人。但是也没好到哪里去,对自己的青梅倒是狠心。
在火场里,我做好了万全准备,把自己弄得很惨等岳梨和林下风来救我。
我准备好了自己会活下去。
但我没准备好当我睁开眼,眼前的漆黑突然被拨开,新鲜温暖带着烟火气的空气突然钻进我的鼻腔。我面对的天空上出现两张狼狈好笑的脸。他们伸出手,手忙脚乱地解开我身上的绳子。
那一刹那我有点眩晕,一种叫做安心、幸福的眩晕。
我没把这种感觉当回事,我只当是我真的憋气太久,神志不清醒了。
我应该当回事的。
我一直照着我定下的计划循规蹈矩的走,我决定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影响我的计划。
但我的计划最后还是变得乱七八糟。
原来真的有师父会对自己的徒弟这么好。原来父亲口中的偏爱,不是像传说一样的东西。
我有时候会羡慕林下风,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而我还要清清楚楚记得他被扔到河里的样子,记得上一辈的怨念,记得被强加到我身上的执念,记得自己的满手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