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到了七夕,再过两日就是谢莫莫大婚之日,府里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
雪霏路过管家吩咐丫鬟的场面,随手翻了请帖,里头正有长公主。雪霏心想,到时候可热闹了,长公主要来,太后必定也会光临。
她是不太喜欢热闹却需要应付谁的场合的。
可谢雪霏知道自己的心思。
七夕亦有诗会,谢雪霏决定要去,于是就去了。做决定这样干脆,令她也诧异。
她不是诗会的常客,但声名却拜谢姓所赐,与生俱来。事情发展得很轻松,雪霏按照诗会的命题写了诗,随后传阅。
人群一阵阵的沉默让雪霏有些不习惯,她对诗会的“卖座”诗,印象是热闹到有些吵的。
最后还是与谢雪霏有些亲戚关系的人赞叹了一句,四周才纷纷附和。雪霏分不清这赞美是真心或谄媚。但她很满意大家沉默的那一会。
足够的声响,可让世界为之沉寂,世人为之静默。
回来第二日清早,邓秀跑来给雪霏梳头的时候手舞足蹈,乐滋滋的:“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的诗被传抄在那些文人手里!大家都夸你有才气,我想想,他们是怎么夸的……”
雪霏长舒一口气。
邓秀接下来的背诵歪三倒四,这里漏听二字,那里错记一句,不伦不类,令人发笑。雪霏从中推测出原本的话语,默默记住。
这是她破土的第一日,大概。
*
两天太短,日子如流水一样翻过,到了七月初九,她的阿姐要嫁人了。
梅夫人为谢莫莫梳头的空档里,望着镜中自己的发髻,一瞬失神。
有句老话叫做“多年媳妇熬成婆”。这熬字不是结局,是过程。不是为了成婆才熬这么多年,而是在数年的煎熬中从妇变作婆。
其实婆婆只是妇人一生的一个阶段罢了,真正令人煎熬到痛苦的是白驹过隙。
光阴,从梳篦上爬过,从新娘的发尾滑到老妇的发梢。又从唇角攀上眉梢,把微笑的弧度深刻于眼尾。
谢雪霏只是在旁边看着母亲和长姐,就觉得看尽了自己的将来。管你家世权势如何滔天,女眷的出路竟都相似。
是啊,诗文经卷里洋洋洒洒万言,何曾真正开出一条崭新的大道。
婚宴从黄昏时起,敲锣打鼓地办了几个时辰,宾客都在席位上看歌舞,一边吃喜酒。
谢雪霏早就瞧见长公主了。
她的装束向来不俗,于街巷里众星捧月地过来,好像话本里的主角般。虽如此,苍时今日穿得很素,没有喧宾夺主。
谢雪霏还是能轻易认出她。想及两家人见面不免要寒暄两句,她们年纪又相仿,很容易被安排在一块,雪霏借口身体不适,悄悄躲进屋子里去了。
真是不太勇夫的行为。
雪霏翻找出几张琴谱,趁着月色把琴搬到庭中。对着院墙,夜凉如水,外头热闹非凡,她这里安静得如世外居所。
琴修复过后音色已经好很多,雪霏刻意想要模仿古旧的滞涩感,拨弦拨得慢而缓。
声响低低回荡在夜色里,月光皎洁,与琴音织成一条无形的银河。
雪霏忽而忆起之前听苍时唱的曲子,如今她似乎能辨认出曲调,在琴上复现出来。于是雪霏一时兴起,于琴上试音。
初初几个音节都十分相近,后面有一个却怎样都想不起来了,如何拨弹都不称心。
正为此烦恼,自高处落下一道轻笑。
雪霏大窘,慌张抬头去看,只见院墙边的树上坐了一个人,双腿搭在树边晃悠,手撑在两边笑吟吟地看向这里。
那自然是苍时无疑了,雪霏想问她为何在此处,手却抬不起来。她不愿于苍时面前暴露她的缺陷。
苍时坐在树上,目光没有挪开。
雪霏想起往常将她的一瞥比作石头投掷大海,现下两人相视如此之久,岂不是苍时本人跳进海里了。
想到这里,雪霏失笑。
苍时问:“你笑什么?”
雪霏摇头,只是略带疑惑地看她。苍时顺着树干爬下来,稳稳落在地上,朝她走来:“我方才呀,是笑你没有琴谱却在试音,你却笑我什么呢?”
雪霏不答,苍时便俯身在琴弦上拨了一段,果真是当日的曲调。雪霏默默记下。
“这是我自编的曲子,”苍时缓缓道,“表姐。”
雪霏庆幸夜色中她的脸红不为人所见。
正要比划告诉苍时她听见这首曲子经历,对方笑道:“等过些日子,我还来听表姐弹琴。你可别怪我不请自来。”
雪霏心中有无数问题。她认得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今夜大家都在前院吃酒,苍时怎么寻到这儿来的?之前在清音坊,苍时也认得她么?
可惜苍时转身从小院门走了,只留雪霏在原地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