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园中多有虫鸣,这一片怪石嶙峋的假山石下是一片茂密的竹林,一阵凉风吹过,虫鸣伴着叶片沙沙的声音,愈添几分森然。
令芙倚在墙边大口呼吸着,前胸后背都被闷出了一层薄汗,她轻轻合上眼,整个人仍旧是没有什么力气。
陆襄本来要送她回小院,但眼见天色忽然阴沉下来,凉风乍起,似乎是要下雨了,她便催他先走,自己停在原处平复潮红的面色和急促的呼吸。
耳边一阵呼号的风声,令芙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竹林掩映下的那条木廊。
将要落雨的天色下昏暗一片,空无一人。
她都要怀疑不久前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即便是真的被陆寅亲眼撞见她和陆襄在此拥吻,那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们是新婚夫妻,举止亲密些有何不妥,至多在陆寅这个信奉克己复礼修身为人的大哥眼里有逾礼制,有伤风化……
可此地偏僻,亲眼目睹弟弟和弟妹的私密事,身为大哥,非礼勿视,他也只能当没看见算了。
天不早了,令芙理了理被陆襄揉散的衣带,摸了摸退去热意的双颊,提裙循着来时的路打算回去。
可刚踏上石阶走上竹林边的木廊,便犹如一阵天旋地转,双目朦胧一片,眼前阵阵模糊。
令芙心里一沉,猜测大概是自己的雀盲之症愈发严重了。
这个病症是三年前留下的,那年阿娘和爹爹出海,恰遇上变天,海面上狂风乱作、浪潮迭起,她带着柳青棠守在码头一天一夜,却得到了父母双双亡故的消息。
后来义兄帮忙操办丧礼,守灵的那晚,她悲痛之下,仍不敢相信阿娘和爹爹就这么被吞没在了海水中,尸骨无存。
悄悄跑去船坞想再派人去寻阿娘,黑暗中,却听见一阵熟悉的声音。
她欣喜若狂,她就知道他们没有死,然而不等她出声喊“爹爹”,听清那人交代手下的话后,却整个人血液倒流,耳中一阵嗡嗡乱响,不敢置信的昏倒过去。
等她再醒来,是在义兄的后背上。
他说带她回家。
可是她没有家了,那些金银财宝不是家,富甲一方的生意不是家,就连过去十几年里的那个家,也似乎是假的。
义兄也没有看清那个与人密谋劫掠阿娘私库的是不是那个人。
她守着这个秘密,知道自己在明对方在暗,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图谋什么,一步步打理家业嫁入高门,就是想有能力查明真相,完成祖父和阿娘的遗愿,替阿娘报仇。
或许是方才耳热心跳情绪波动太大,加之阴沉的天色太昏暗,致使她白天就犯了雀盲。
令芙一直佩戴着一个香囊,上次丢了之后又做了一个新的,装着一些有缓解之效的药丸,刚想拿出药来,脚边却碰到一个滑溜溜的东西,她下意识退后一步,却被绊了一下。
踉跄几下还没站稳,脚踝之上却一阵剧痛,令她猝然向后仰去。
只听身后一阵疾步声,一只有力的手臂飞快将她托住,揽入怀中。
令芙只看清来人的身形轮廓,然而撞进他怀里的瞬间,便被男子身上特有的温热气息包裹住。
“去请郎中!快去!”
柏生捏着逃窜不及被踩住蛇头的那条翠青蛇,看清大公子怀里抱着的女子,捏了把冷汗,急忙去请。
令芙来不及思考陆寅怎么又出现在这里,脚踝上的刺痛让她心里一凉。
是被蛇咬了。
“别怕,应当是无毒的翠青蛇。”
话音刚落,天边便响起一声闷雷,接着下起了哗哗的大雨。
陆寅垂眸望着怀里女子苍白的玉容,稳了稳心神,暂且抛却什么纲常礼制,微微弯腰,一臂绕过她的膝弯,将人横抱起来。
直到令芙被他带到不远处的木廊连接的水榭里,被他轻轻放到矮榻上,才回过神来。
即便翠青蛇无毒,但陆寅也不敢冒险等着郎中来诊治,必须尽快将伤口处的淤血吸出来才是。
他目光落在那片茜色的裙角上,喉咙阵阵发涩,这处偏僻之地向来没什么人经过,也难怪弟弟会带弟妹来这里白日宣……
没有女使,外面又下着大雨,柏生着急去请郎中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去叫人。
他迟疑片刻,抬眼看向榻上的弟妹。
纤弱的美人,和不久前他无意撞见她被弟弟按在怀里时泛着红晕的面色完全不同,眼下她因伤口的疼痛蹙着眉,脸色苍白,螓首微垂,下唇被咬的毫无血色。
陆寅知道这件事只能由自己来做,必须做。
但……
他若坦坦荡荡,心无旁骛,为救弟妹逾矩一次不算什么。
但扪心自问,他对弟妹真的心思磊落吗?
她衣着整齐,举止端庄,可他屡次三番透过那完好的衣裙肖想——不,猜想联系到无边的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