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上,他人还算配合。
他当夜确实去讨了两副助眠的药,其余一概不知,宁峦山使出浑身解数,也没再多问出一个字。
姑冼堂的卢慕鹤出身范阳卢氏,祖父乃江左大儒,与厉孤鸿的冷酷和陈贞然的傲然不同,其人温和善言,如谦谦君子。他很积极,甚至配合到几乎不需要用言语技巧,便说了个七七八八,宁峦山心想,早知道不如先从他入手突破。
卢慕鹤的说法和陈贞然差不多,相会的目的也是因为白日骨血相融,他想方设法想再做一次滴血认亲,至于被打晕——
“说来惭愧,鄙人当时听闻,并无此种奇药可短暂更改血缘,一时情急,便想偷偷去找经生取血,避开耳目,私下再试一次,结果还没走到剑川,就被人打晕过去。”
“你可记得时辰?”
“应是三更天。”
事情发生的具体时辰,前后顺序和荆白雀所言出入不大。
宁峦山瞧他桌边挂着两个镂空的香球,思考时顺手取来,不自觉当文玩核桃使:“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当时自中吕堂药房出,走的是哪条路,能劳烦你带在下再走一趟么?”
卢慕鹤便合上书卷,请他跟随。
他又顺带问了一嘴,厉孤鸿当时是从哪条路走的。
先前他一直没明白,为什么武功高强的荆白雀没能追上文质柔弱的卢慕鹤,但走完这条路,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卢慕鹤有事先行,何开怀也被叫走,小园里终于只剩下他俩人。
魏平拿出干烙饼,要对半分,被宁峦山止住,只能自己埋头啃起来,又看着宁峦山翻身上树,遥望云外。他啃了一会,忍不住过去踢了踢树干:“欸,你到底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你觉得白……谁是凶手?”
宁峦山摇了摇头。
“那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么?”
“是真的,但各有隐瞒,包括荆白雀。”
“你刚才让他带你走这条路,和隐瞒有关?”
宁峦山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仰头喝了一口酒。
“那他们隐瞒的事情关键么?”
“其实不怎么重要。”宁峦山的语气很淡,刚才他发现,荆白雀走的路和厉孤鸿走的路并不重合,如果跟着卢慕鹤,根本不会和拿药的厉孤鸿撞见,也就无所谓担心被发现而耽搁,真正耽搁的地方,是药房以及陈、卢的目的——滴血认亲!
如果帝师阁的人极力主张再验一次,那被怀疑的她恐怕是最不情愿的,不情愿的原因很简单,无非就是经生的身份有问题。
但她是怎么做到让师昂前辈点头认下的呢?
至于另有隐瞒的陈贞然,武功决计做不到当面刺杀师旻阁主,要解释毒药的去处和来历,恐怕只有另一个人能解答。
酒饮尽,他摇了摇手中的空酒壶,跳下树准备离开,这时,忽然有人来找:
“丁大人,你在这里啊,师祖要见你。”
师祖?
观这小弟子的年貌,他的师祖岂非是那位天下第一的师昂前辈?
去时,他以为这个见是指的在太簇堂待客,但当他走下碑亭时,形容为师昂前辈见他更为贴切。
闭关的睡虎禁地,便是阁中之人也无法随意进出,宁峦山空手而去,令魏平在外等候。
三山不高,溪谷不深,走了不多时,便闻箫声引路,抬头上望,转过浅滩,石壁上每一块雕刻所著内容不尽相同,或为武学心法,或为人世感悟,或是小诗一首,或是半篇策论,唯一相同,乃是皆以指作器,用内劲气力开凿,都蕴含有玄机。
……不敢多看。
刚别过脸,就见石头上有人抚琴,端的是桓伊所作梅花三调,不过曲本为笛奏,移植古琴,声音更为沉静古朴。
那人鹤发白衣,衣服上绣着云纹宝相花,生得光风霁月,琴音中全无杀意,更无威仪,俨然不像天下第一。
“前辈。”
待琴曲音息,他才上前行礼:“在下东越丁酉春。”
对方摆摆手:“开怀已与我说明原委。”
宁峦山当即保持同样的姿势,又来了一遍:“在下江陵宁峦山。”
师昂端详着他的脸,冷不丁说:“我见过你。”
宁峦山眼中闪过一丝局促,很快平复下来,笑道:“没想到前辈也爱逛江陵城,江陵这些年倒是繁华不少,东街的西京戏人多得堆成山,西街听楚调雅言喝茶的也是脚踩脚,这人气活络,商市也能买到西域的宝贝,就是治安依旧一团糟,您要是来,知会一声,保准……”
“不是在江陵。”
宁峦山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连呼吸也微弱发虚,生怕重一些,便戳破镜花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