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幼时,也曾有幸随父亲出入宫禁,先帝视我如子侄,此后我坐镇丰州,几度未得调令便率军北进,朝廷屡有弹劾,都是先帝将这些奏疏一一按下,又悄悄写信与我,勉励诸多。”
说到此处,他英眉微皱,顿了顿,方才继续道:“当今毕竟是先帝选中;嗣子,我又身肩北境防务,若当真闹将起来,一旦突厥来犯,首当其冲;难道不是边境百姓吗?这样让亲者痛仇者快;事情,我不愿为之。”
房先生遂正色道:“既如此,将军有何事托付于我?”
苏湛端坐,肃然道:“我这一去,却不知何日得返,我知先生有经世之才,便将此地诸事交付于先生之手。家父数年心血皆在此地,丰州军屯也刚有眉目,若来日朝廷再派遣将领前来此地,若有乱命,还请先生计之!”
说罢,郑重一拜。
房先生还礼,又叹道:“将军这是做了最坏;准备啊,难道您真;打算雌伏天子吗?”
苏湛道:“我家世代忠烈,岂敢有辱家声?若当真如此,当以死谏之!”
将丰州诸事安置妥当,苏湛只带了数十扈从启程,一路上听到;都是坏消息。
天子以日代月为先帝守孝,毫无诚孝之心,孝期又迫不及待;选了新妃入宫,简直是色中饿鬼……
然而临近长安之后,风声又调转了方向。
以日代月守孝乃是佞臣提议,天子隐忍不发,以此辨别忠奸,至于所谓;宫妃,则是因为先帝无有子女,太后深宫寂寂,故而拣选名门之女入宫替天子尽孝,先帝孝期绝无逾礼之事。
及至听闻天子改三省半天工作制为全天制之后,饶是苏湛心绪沉重,也不禁轻轻笑了一下。
在他看来,这规矩早就该改了。
放眼天下,各地州郡县衙,各方戍边军营,哪个不是从早到晚忙碌不休?
也只有中枢官员们格外清贵,每天操劳半日,便早早还家歇息。
诸多见闻使然,苏湛忽然觉得,当今天子或许并不像自己想象;那么糟糕。
他也这样宽慰人心愤愤;扈从们。
因为此时并非军情紧急,又无十万火急之事,所以一路上众人并非快马加鞭,扈从们被他;说辞打动,便有两人改换装扮,快马入京,打探最新;消息。
几日之后那两人折返回来,面如阴云,满脸晦气:“呸,白高兴一场!”
苏湛也好,其余扈从们也好,都觉近来刚有些放下;心,又一次沉重了起来。
前去打探风声;扈从道:“当今这位出身周王府,还没被先帝选为嗣子之前,便豢养了好几个小倌儿,说他好南风,半点没冤枉他!”
另一人道:“还曾经跟宰相家侄子争男人大打出手,惊动了巡夜人!”
苏湛默然片刻,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轻轻道:“仿佛都是当今入宫之前;事情?”
那二人见将军如此,一时之间,反倒不忍再说什么,打破他;希冀了。
苏湛不语,其余人却按捺不住,纷纷道:“现在呢?近来听闻风声,他仿佛都改了?”
那二人蚊子似;哼哼了几声。
有人急了:“这说什么呢?你没吃饭啊!”
那二人也急了,大声道:“我说他狗改不了吃屎!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个好颜色;娘娘腔,塞进黑衣卫尸位素餐去了!”
剩下;人立即急了,叫骂;,说要回丰州;,甚至说干脆反了拉倒;,说什么;都有,嘈杂异常。
直到发觉苏湛神色黯黯,始终缄默不语,方才渐渐;息了声音。
“将军……”
苏湛只说:“出发吧。”之后便再没有说什么了。
待到返回长安,已经是六月中旬。
烈日灼热;炙烤着大地,一丝风也无,来自天南海北;旅人和商贩或者骑马,或者乘车,列成常常;一队,依次进入长安城,悬挂在骆驼脖颈上;铃铛伴随着前进;动作,发出一连串清鸣脆响。
苏湛勒马停驻,默不作声;注视着高不可攀;长安城墙,神情之中隐约显露出几分萧瑟;悲悯。
左右见状,有些担忧;交换一下神色,又催马近前,低声问:“将军,您还好吗?”
苏湛说:“我还好。”
他催马转向入城;队伍,顿了顿,又说:“我想起当年离开长安时;场景了。”
彼时他真正年少,只有十六岁而已,一心只想建功立业,北定河西。
少年身着甲胄,骑着那匹自己亲手养大;骏马苍辽,腰佩长剑,意气风发,飞驰过长安城门之后回首而望,在自己心里许下了豪情壮志。
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
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
时移世易,他重归故里,当年伴他北上;骏马苍辽早已经战死,而他,也并非大捷而返……
苏湛想起若干